第七章 蒙恬的另一種傳奇
單於有太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而單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
——引自司馬遷《史記·匈奴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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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子入侍”並非頭曼單於的專利,早在春秋戰國,就被中原諸侯頻繁運用,且在中亞一帶定居阿蘭、東哥特等部落之間也屢見不鮮。
蒙古高原第一位天之驕子冒頓精彩而令人驚怵,甚至疑惑不解的傳奇故事,便從這裏找到了最佳出場角度。
頭曼與“所愛閼氏”生少子,而“所愛閼氏”為鞏固其在匈奴高層的地位,以柔媚之術,妖惑之言,使得頭曼做出“廢冒頓而立少子”的決定。為保萬無一失,將冒頓質於月氏。隨後, “急擊月氏”,意圖借月氏之刀,殺冒頓,絕後患。(《史記·匈奴列傳》)
機智的冒頓竟盜月氏善馬,“騎之亡歸”。司馬遷這段敘述,實際上是一出驚心動魄的謀殺與反謀殺的精彩好戲——頭曼“所愛閼氏”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何以使頭曼不惜設計迫害自己已經冊立的太子?且不說冒頓與頭曼的父子之實,骨肉親情。不論是奴隸製的匈奴,還是封建帝製的大秦,隨意廢立太子,輕者引發臣僚反對,重者引發政局動蕩。
作為匈奴最高決策者,這些簡單道理頭曼不會不知。而其“所愛閼氏”令頭曼下定“廢冒頓立少子”決心,至少有一個不算短的過程。雖然說不上精彩,但一定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獨到之處。彼時的單於內室,閼氏之間,一方麵有著與中原王者後宮一般無二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也有著遊牧民族婦女的持之不懈和驚心動魄。
頭曼做出“使冒頓質於月氏”和“而頭曼急擊月氏”決定時,有沒有遭到臣僚們的反對?尤其是冒頓生身閼氏——每一個單於閼氏背後都有一個強大的家族背景——“呼衍氏、蘭氏、其後又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史記·匈奴列傳》)《後漢書》有“呼衍氏、須卜氏常與單於婚姻,須卜氏主獄訟”之記載。呼衍氏家族出身——前文提到的都不烏拉閼氏,頭曼“使冒頓入質月氏”和“急擊月氏”之舉不可能不聞不管,以呼衍氏家族在匈奴高層的權勢和地位,再加上他們之間各種勾連的關係,肯定會對頭曼愚蠢之舉做出相應的勸諫和阻攔。
頭曼這一決定的實施,最大可能是:匈奴已經確立了單於的絕對領導權和決策權。既便如此,冒頓“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這句話也自相矛盾——明知道太子冒頓“壯”,還“令將萬騎”——對此,最好的解釋可能與匈奴自古“以力為雄”的傳統有關。在早期乃至整個匈奴曆史中,這一“狼性法則”始終在起作用。
頭曼這一決定,對於“盜其善馬,騎之亡歸”的冒頓而言,顯然是最好的賞賜,也是使之日後躍上單於寶座的必要階梯。對此,《史記·匈奴列傳》有精略而豐富,準確而疏朗的記敘:
“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複以鳴鏑自殺其愛妻,左右或頗恐,冒頓又複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於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左右皆可用。從其父頭曼單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皆隨鳴鏑而射殺單於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從者。冒頓自立為單於。”
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冒頓是一個堅韌殘暴且富有心計的人。“弑父自立單於”之陰謀,從始至終聲色不露,有條不紊。從射殺鳥獸而己善馬、愛妻,再到單於善馬並頭曼性命,走的儼然是一條步步為營、登峰造極的謀篡險路。
寫到這裏,一個疑問陡然產生——斯時,蒙昧的匈奴,怎麼能將這一場謀殺導演得如此精彩、滴水不漏呢?這其中,一定有著某些外人不知的秘密,冒頓背後,也肯定站著一個謀略家或陰謀家——如果這一猜測成立,在彼時的政治環境下,最合適的人選隻有三個——名將蒙恬,則是首選。
對於驅逐匈奴,修築長城的將軍蒙恬,其武功戰略,軍事才能,為曆代所公認,也時常被懷念、頌揚,當然也有批評及質疑。司馬遷《史記·蒙恬列傳》評道:“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強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眾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兄弟(與蒙毅)遇誅,不以宜乎!”
秦暴政激發民怨,仍視東土諸侯為“虜役”,不尚體恤,而鞭撻如牲畜。至二世,“趙高用事”,諸公子及良臣名將滅,“秦法益峻”,導致滿目烽煙,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反叛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終將煌煌大秦之國,翻覆於塵埃。時過境遷,蒙恬在匈奴故地留下的種種痕跡至今清晰可辨,比如萬夫築起的長城、亭障和烽火台,以及綿延不休的史實和傳說,在滄桑歲月之間成為了往事的殘渣抑或靈魂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