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6(3 / 3)

從這句話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有著獨立主張的人,一個始終堅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孤傲將軍——在戰國,類似李牧的將軍不在少數,秦國白起算一個,王翦算一個,趙廉頗也算一個。

再次鎮守代郡和雁門的李牧,沿用自己堅壁不出的戰略——這在早已經物是人非的匈奴看來,依舊是懦弱和膽怯的——他們騎著蹄鐵響亮的快馬,卷著遮天蔽日的塵煙,在代郡和雁門下叫喊,辱罵李牧,但麵對堅固的城牆,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的匈奴單於,是又曆四世之後的塔姆孫——塔姆孫是友立抵絳直係後代,先祖淳維的子孫——一次次進攻在李牧的消極抵抗下徒勞無功,塔姆孫單於惱怒異常,但卻又無計可施。

這一年九月,黃葉遍野,霜露滿地。代郡和雁門成熟的糧食果蔬像是長了翅膀,在匈奴的嗅覺裏激起強烈的吞噬欲望。

左賢王醍醐布答終於按耐不住,天還沒亮,冰涼的露水打濕馬蹄,也打濕了騎士們的腳踝。他們從荒草上奔襲而來,從岩石和荊棘叢中,趟出進攻的道路。

天色微明,醍醐布答五萬騎兵馳到代郡城下,轟隆隆的馬蹄像是不歇雷聲。李牧還沒穿好衣服,軍士報道:“匈奴五萬大軍在城下討戰!”李牧打開房門,一綹清澈的晨光撲麵而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下台階,李牧帶了幾個軍士,騎馬來到關城上。隻見城下大軍橫陳,綿延無際,刀光明亮,甲盾整齊,氣焰甚是囂張。

城下匈奴軍士看到李牧,齊聲大喊,並作出嬉笑和輕蔑的樣子。一些會說趙地語言的兵士大聲辱罵,說李牧是一個縮頭將軍、懦夫、醜陋至極。別說李牧,就連他身邊的將官都氣憤難平,一個個緊按劍柄,胸脯大幅度起伏。

李牧笑笑,對身邊將官說:“匈奴初來,士氣強盛,令軍如故,堅守城牆,有疏漏懈怠者,斬!”說完,翻身上了坐騎,夾了馬腹,馬蹄嘚嘚,不一會兒,就又回到了府邸。

再一年秋天,李牧決然出擊,以六萬將士一舉擊潰匈奴十萬餘眾,使得匈奴慘敗,十多年間不敢近趙邊。

4

趙武靈王趙雍是在英名一世的趙肅侯駕崩後繼位為趙國君主的,斯時乃是公元前235年,趙國雖在軍事上不輸於韓、魏、楚和秦、燕、齊等國,但仍舊沒有強大的勢力促使其稱王,並為後來的趙姓王朝霸業奠基。但趙武靈王倡導和貫徹的“胡服騎射”,使得趙國在極短時間內一躍成為最強大的軍國主義國家。並以其“來如飛鳥,去如閃電”的精銳部隊,在北方大地上演了一場場決戰決勝的戰爭。

趙武靈王是繼黃帝和周穆王後,再一次徹底擊敗而使得“北方之戎”臣服於己的中原君主。但是,其理想主義色彩濃鬱的禪讓,以及夢想的“二元政治”,使得這一位蓋世王者及其身後的趙國遭受了空前挫折,更重要的是,趙國在群雄逐鹿,四方皆弱我獨強的環境中,錯過了“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最佳時機。

對於趙武靈王的死,梁啟超曾不無遺憾地說:“使主父(趙武靈王)而永其年,則一統之業,其將不在秦而在趙”。

時不我遇,趙雍空懷一腔衝天大誌,而最終在自己兒子和寵臣的另一番權衡與計謀之中英年早夭。再後來的戰神和名將李牧,雖然有幸被推薦為官,且領兵代郡與雁門,以對匈奴部族騎兵戰術的透徹了解,以掘塹壕、築土壘、立柵欄等方式,用來封殺和降低遊牧民族的進攻速度,並且在關隘加固城牆,采取有效的防守措施,將前來擄掠的“戎族”之軍拒之於外,不令所獲——這也是趙國的最高利益所在。

可惜,李牧的這種策略和措施並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和理解——王者看重的是攻城略地,大破敵軍等有形的戰功,而不注意一個將軍的政治抱負和對於國家的通盤考慮。

而對於李牧時期的趙國,抗擊匈奴不過是邊境問題——趙國最大的敵人是宣太後之後,銳意變法革新,日漸強大的秦國。李牧在代郡、雁門等地采取的“高牆堅壁,不令所獲”防禦策略,其本意是為國家積蓄更多的財富,以厲兵秣馬,儲備國力——以代郡和雁門精銳之軍,不僅可對匈奴逞其鋒銳,決戰決勝,而且還可以將之引往趙秦或任何一個中原戰場,必定會發揮其應有的作戰效能。

抗拒和痛擊匈奴是李牧軍事生涯中的重要部分,趙悼襄王元年(公元前244年),趙以李牧為將軍攻打燕國,李牧步步推進,不日之間,便攻克燕國武遂(河北安平縣)和方城(河北固安城南)。

公元前233年,秦國大將王翦水率軍攻打趙國,趙幽穆王再以李牧為將軍,與秦軍戰於肥下(今河北晉州東南),兩軍僵持數月,秦軍毫無所獲,隻好引兵而退,李牧被封武安君。

至此,李牧達到了他仕途的頂點,這也是趙武靈王後裔對非凡戰將李牧的報答。

但很不幸,一代名將戰神,盡管官至上卿,位列公侯,但以李牧之睿智,可能早已看破了某些可怕的東西——果不其然,公元前229年,秦軍攻打趙國番吾(河北房山縣東二十裏),李牧再次受命狙擊強秦,再次挫敗了秦國對趙國的圖謀。

當時,整個戰國的形勢是:趙國滅而諸侯滅,趙國在而諸侯在。因了趙國,或者是因了李牧,才使得秦嬴政在統一全國的大規模戰爭中屢屢受挫,也使得遷都中山國舊址的趙國得以苟延殘喘。

公元前228年,秦軍王翦再度出師,趙以李牧,司馬尚為將軍。秦將王翦以為:李牧在,趙難破——也就是說,是李牧一個人支撐起了趙國搖搖欲墜的半壁江山。王翦一邊派人與趙議和,一邊重金賄賂趙相郭開,趙幽穆王遷聽信讒言,不經查實,賜李牧死,貶司馬尚為平民,改用趙蓖及齊將顏聚。不日間,趙軍被秦軍一舉擊潰,顏聚臨陣脫逃。趙軍嘩變,誅殺郭開。次年八月,秦軍長驅直入,趙國滅亡,成為秦國一個郡。

《資治通鑒》將李牧之死與趙國滅亡緊密聯係。司馬遷在其《史記·趙世家》中曰:“吾聞馮王孫曰:‘趙王遷,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廢適子趙嘉,而立遷。遷素無形,信讒,故誅其良將李牧,用郭開。’豈不謬哉。”

於今來看,這仍舊是一種遼闊的悲哀,趙武靈王的理想主義;位列《太平禦覽·兵部邊將》之首、在《藏書》中與孫臏、吳起、趙奢、韓信、周亞夫同為名將李牧——“莫須有”和“大業未成,而身遭刀螶”的蓋世英雄,構成了趙國曆史上最令人憤懣而哀婉的兩出悲劇。

一個是王者,趙國崛起的有為之君、政治家和戰略家;一個是韜略過人的將軍,戰無不勝的軍事家。一個被餓死,一個被刺殺;一個主謀者是趙國的國君,自己的繼承人以及恩寵有加的臣子;一個是自己誓死效忠,且有著汗馬功勞的國君——在這裏,我們也可以痛惜地套用賈誼《過秦論》:“殺趙雍及李牧者,乃己,乃趙,非秦矣。”

這兩位趙國曆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國王與將軍,一個有可能在秦之前統一中原,一個可能阻趙國於倒懸,而令人遺憾的是,兩個人都死於非命。作為國君的趙武靈王沒有死在強敵之手,而死在自己親自冊立的繼承人手中;作為將軍的李牧,沒有死在匈奴與秦軍之手,卻在幽穆王昏庸之下英雄末路。

在我們為英雄大放悲聲的時候,英雄已經遠去——在對抗匈奴軍事挑釁的戰略上,李牧所開創的防禦與擊戰之術成為了後世曆代中原王朝用兵征伐“戎族”的一個長盛不衰的借鑒和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