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異常陌生,從來沒有見到過。胡子發卷而金黃,像冬日岩石上的苔蘚。亞克蘭問他是誰,他笑笑,隻是看著微笑著看著亞克蘭,沒有回答。男子翻過身來,亞克蘭想反抗,但卻沒有力氣,也從內心沒想到反抗。男子要進入亞克蘭,亞克蘭感到一個長而堅硬,火焰一樣發熱的東西,直抵私處,緩慢深入身體。亞克蘭覺得了一陣疼痛,針紮一樣,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快感,從亞克蘭身體之內,湧起萬千波濤,一次次地漫過青草堤岸,濡濕了肥厚泥土。亞克蘭睜開眼睛,看到自己仍在洞穴內,身下的羊毛氈子氤氳著溫暖。她發現,自己身體赤裸著,就像夢中一樣,身下一片殷紅,在潔白羊毛氈子上,像是盛開的一朵紅花。公狼已然不見了,一個樣貌不算英俊,但異常結實的年輕男子站在麵前,個子有八尺高,眼睛圓,鼻梁高挺,額頭和兩腮上長滿金黃色絨毛,密密麻麻,有的貼附,有的翹起。
年輕男子雙膝著地,再全身伏下,向亞克蘭頂禮膜拜。亞克蘭急忙站起來,抓衣服掩住私處,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男子,臉色發窘,嘴唇支吾,不知該說些什麼。男子仰麵看著亞克蘭說:“多謝公主再生之恩。”
亞克蘭滿麵驚詫。男子說:“在下名叫提督乕拉,為炎帝之後。先前生活在漠南老哈河一帶,比東胡、丁零等部族還要早。那裏雖鹽堿沙漬,酷寒凋敝,但青草肥厚,牲畜良多,我部族臥冰爬雪,倒也能夠生存。有一天,巫師珍久拉祜對我父親說:‘東邊的湯和夏桀、三苗等連年作戰,我部地處荒寒,不如趁此時機,驅眾東往,占取適宜之地,脫離不毛。’我父親聽了,便召集部眾商議此事,大家都覺得巫師珍久拉祜說的有道理,便發兵向東。”
“我部萬餘眾,抱必勝之心,婦孺壯丁,均持石刀石斧,氣勢洶洶。遭遇苗。苗敗局已定,節節後退,我部很快就擊敗了苗,到河南地,與湯部落相遇,激戰數日,死傷無計,幾被湯全族而滅。巫師珍久拉祜登台作法,祈求上天道,若能助我部得勝。願以牲畜十萬頭,幼女三百人以為祭奉。否則,願受任意懲戒。”
提督乕拉講到這裏,亞克蘭已穿好衣服,站在男子對麵,眨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看著神情沉重且又詭秘的男子,臉色沉靜,專心聽講。
提督乕拉接著說:“果如巫師所求,我們在汾河一帶與湯作戰,大勝而歸。湯部損傷甚多,但仍舊沒傷到元氣。數日後,湯率部又與我部作戰。我部人少,武器笨重,又一次大敗。巫師珍久拉祜無計可施,便又祈求上天,上天說:‘欲勝湯,需變身為狼,行動靈敏,撕咬奔騰,自可取勝。’”
“珍久拉沒有稟告父親,便私自做主,答應上蒼願意由人而獸。上天歎息說:‘人殺戮成性,不成體統,由他們去吧。’言畢,久久不語,巫師珍久拉祜說求道‘如何再由狼而人?’上天說:‘三百年後,假陰山一帶,會有一女,自小卓傲不群,丁年仲春,大會擇婿,使人而往,懇求隨行,處子之血,澤被爾等。’”
“這一戰雖然取勝最終,我們卻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家族散漫於王屋、太行等密林之中,夜晚嘯聚出擊,四處擒獲,白晝龜縮於岩洞草木中。湯雖然一戰失敗,但仍舊統治者大片中土,且製造了鐵器、木枷和陷阱,用來對付我們和其他猛獸。”
“眼見連連失利,我們隻好聚眾分批向西流徙,越草原翻雪山,曆經千難萬險,才來到這裏,擊敗了原先居住在這裏的眼睛發藍,說話像是鳥叫的部族,將他們的地盤據為己有。”
5
聽了提督乕拉講述,亞克蘭覺得神奇,感慨萬千。亞克蘭想。自她出生以來,雖然在部落當中聽到了不少奇異事,但這一次親曆讓她覺得了一種無所不在,無所不能,而又荒誕不經的力量。以前她總覺得巫師阿穆隆在故弄玄虛,所謂作法,不過是一種做給人看的儀式,用來博取信任,在部族中更好安身立命、獲取財富和地位。現在看來,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頭頂之上,大地之下,肯定有著無數的、掌握天地造化的神靈存在。
提督乕拉帶著亞克蘭,走出洞穴,陽光明媚,萬物清脆,高山之上,積雪如幕,溝穀向下,萬草匍匐,牛羊滿地。亞克蘭驚奇發現,昨天的眾狼也都像這位男子,變成了人,雖然臉部還有些像狼,但身體直立起來。
提督乕拉站在岩石上,對著整齊排列的部眾大聲說:“即日起,亞克蘭就是我的妻子,就是我們部族尊貴的王後,是她拯救了我們,我們要萬世感念亞克蘭的功德,有違王後旨意者,剝皮抽筋,狼牙穿舌,不得好死!”台下眾人高聲歡呼道:“都麥阿拉亞克蘭!都麥阿拉亞克蘭!”
提督乕拉告訴亞克蘭,都麥阿拉是他們部族對王後的稱呼。
因了亞克蘭到來,使得提督乕拉部族由狼而人,數十年間,人口壯大近一倍之多,牲畜五十多萬頭。亞克蘭和提督乕拉生養了二十三個孩子,其中有八個是女孩子。按照部族的貴族,立長子為太子。提督乕拉死後,亞克蘭成為部族的實際掌權者——這些年來,在雪山之後,異鄉他地,亞克蘭時常想回陰山看看,但既為他族之王後,就必須為部族負責。
忽有一日,從烏蒙草原流竄來一股大批人馬。因為人少將寡,幾次抗擊,亞克蘭所部損失慘重。一次戰鬥中,亞克蘭也被對方的長箭射中心髒。亞克蘭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叫來自己兒子,囑咐說:“若此地不保,爾等可翻越雪山,到陰山一帶尋找個子矮小,不長胡須,鼻梁塌陷的部落。”
兒子們麵麵相看。亞克蘭繼續說道:“多年之前,我便跟隨爾等父王從那裏迢遙而來,斯時,我部仍未解除詛咒,人腦狼身,屈居於著雪山深澗之中……”亞克蘭說到這裏,其長子亞姆薩克道:“此等傳說,兒臣等早有耳聞,母親不遠萬裏,將行西極,拯我民族,兒等必謹遵母命,並傳至後代,萬世不忘!”說完,便朝著亞克蘭跪下,其他兒子們也都齊聲說:“謹遵母命!”
亞克蘭感到欣慰,捂著傷口,笑了笑,讓兒子們站起身來,看著大兒子亞姆薩克,語重心長說:“如此,為母便放心了。當下,敵族眾多,且凶猛殘忍,此地不可久留,爾等宜速速帶領兵眾婦孺,由此翻山,再南去五千裏,尋訪匈奴,認祖歸宗。屆時,隻要報出亞克蘭三字,故國新人定會善待。”
亞克蘭離開人世,亞姆薩克等人嚎啕出聲,悲痛欲絕。看著滿頭白發的亞克蘭,久久不願離去。次日,敵族聞聽亞克蘭已死,又派大軍前來討戰。亞姆薩克與眾人商議,覺此地難守,硬敵必全族覆滅。遂決定依照亞克蘭遺命,放棄舊地,舉族南遷,認祖歸宗。
為迷惑敵人,一方麵令各部嚴守城門,兵卒以死抗敵,一邊以大單於之禮,將亞克蘭與提督乕拉合葬——其墓穴深有十丈,陪葬奴隸不下百人,牛馬數百頭。
亞姆薩克等人恐全族撤後,敵族找到亞克蘭和提督乕拉埋身地加以侮辱和踐踏,便又組織部族從雪山引出一道溝渠,在溝底壘砌了一道大壩,蓄滿水後,拉開水閘——泱泱之水山呼海嘯,不僅將亞克蘭和提督乕拉的埋身之地蕩平無跡。
與此同時,前來攻擊的敵人也猝不及防,被衝得七零八落。亞姆薩克等人帶了部眾婦孺,翻上雪山,消失在茫茫雪域。數天後,行至千裏之外的天山,見西域諸國林立,道路封堵,隻好暫且棲身於伊犁河下流的庫克山穀。
此地氣候溫潤,晝熱夜冷,植被豐茂,牲畜遍野——亞姆薩克等人見南行之路蒼茫遙遠,沿途又多異族方國,不易穿越,便在此紮下根來,繁衍生息。不知不覺間,數代人消亡更替,至篤布軲轆這一代,突然來襲的部落和軍隊增多,一輪一輪,或大或小,或強或弱。於闐、精絕、姑師、車犁、尉犁、龜茲、姑墨等部落崛起,西提匈奴雖人人精壯,善攀援疾走,精於騎射與刀槍技擊,但人數寡少,缺乏外援,損傷慘重。篤布軲轆與近臣商議後,決定遵照祖宗遺訓,翻越進帕米爾、從烏拉爾山、竣稷山(阿爾泰山)一帶,輾轉數年,一路向南,尋找匈奴,認祖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