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蒼狼之舞
高車，蓋古赤狄之餘種也，初號為狄曆，北方以為敕勒，諸夏以為高車、丁零。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雲其先匈奴之甥也。其種有狄氏、表紇氏、斛律氏、解批氏、護骨氏、異奇斤氏。俗雲匈奴單於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於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於國北無人之地，築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請天自迎之。’“經三年，其母欲迎之，單於曰：“不可，未徹之間耳。”複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為空穴，經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於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將下就之。其姊大驚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也！”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子，後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
——引自魏收《魏書·高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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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藍突然消失，淳維和妺喜極度沮喪，身體狀態每況愈下。阿木龍診治多次，用遍針灸和藥材，也不起作用。妺喜也是，時常在夢中猛然醒來，叫著雅克藍的名字。坐在尚未拆除的高台下，苦等雅克藍回來。次年，淳維無疾而終，死後第二天，妺喜也坐在昔日的草灘上，停止了呼吸。
繼任的單於是淳維和妺喜的大兒子，叫什麼名字不重要，也和他的父親及後世子嗣一樣，在匈奴發展曆史上，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傳承作用。如此想想，會覺得時間真是一種令人暈眩的東西，確實存在卻又無法琢磨，無色無味但卻可以殺人於無形，在它的龐大罩衣之下，不知道堆積了多少靈魂和屍骨。
一個人的一生，似乎就是從睜眼到閉眼的過程。雅克藍神秘失蹤，淳維和妺喜相繼離世，一些元老舊臣及巫師阿木龍也不可避免地成為枯骨和亡靈。再許多年後，淳維的曾孫舟蘭繼位，再多年，又有馬都、召米、攣提拉、格布、藏麥、古都、攣悐、粥炎等先後繼位為大單於……如此不知多少個輪回，單於換了又換，日月依舊，山河依舊，隻是，匈奴部眾由原來的數千人驟然發展到二十餘萬，到麥乎史提大單於時期，國中控弦之士達十八萬，其他奴隸和婦孺也達十多萬。
這時候的匈奴將於從假陰山四麵發展，東達秦州（今甘肅天水）、西到大河右岸（騰格裏沙漠和寧夏中衛一帶）、南至上郡（今河北懷來縣東南）和羊陽（今山西晉城），北至遼東（今遼寧遼陽）等地。疆域之大，前所未有，人口之眾，不輸中原，兵士之廣，完全可吞並九州。
而中原仍為湯的後人所控，湯崩後，太子太丁未立而卒。次子外丙繼位為王，在位三年而亡。再仲壬、太甲、沃丁、太庚、小甲、雍己、太戊、仲丁和外壬等先後為王，至帝辛（商紂王），已曆十七代三十一王，近六百年。麥乎史提大單於繼位的第三年，帝辛被武王姬發所滅。——帝辛之荒淫殘暴，寵信如妺喜一樣的妲己，其奢侈和嗜殺品性，比起姒履癸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匈奴代代單於均遵守先祖淳維遺命，一心休養生息，繁衍壯大。到麥乎史提大單於當政之時，西域草原上，匈奴駐地假陰山內外，忽然多了一些名稱奇怪的部落和民族。其中，東胡和大月氏人口最多，勢力也最強，此外，還有丁零、樓煩、白羊、氐羌等部族，人口雖然不多，但也極其勇猛刁鑽，殘忍可怕。
由於根基牢固，一千多年來，匈奴內部沒有發生過大的衝突，雖然與周邊民族摩擦不斷，但大部分時候勢均力敵，各有損益。
這時候的匈奴，依舊沿襲大夏時代的祭祖祭天及會盟製度。一般而言，正月在王庭舉行祭天祭祖大會，以從中原帶來的祭天金人為最高聖物，各部王侯齊聚單於庭，整個大會由巫師主持進行。五月定期會盟，商討汗國大事。七月或九月舉辦課校節，點驗國內財富及人員，並舉行大規模的閱兵活動。
每當節日，假陰山王庭及匈奴領地，到處都是騎馬牧羊、彎弓射雕的兵眾和奴隸，熱鬧非凡，各部首領都來送來了大批的金銀珠寶、美酒美女和牛羊牲畜，進獻大單於及王庭各大貴族。其中，進獻於大單於的財物大都由巫師兼輔弼大臣骨都侯代為收受，按官職及數量報與麥乎史提。
因了國勢強盛，民族興旺，比起前任大單於，麥乎史提大單於輕鬆要舒心得多，一般大事，都吩咐給左輔弼骨都侯加木騰來打理，平日多飲宴娛樂，圍獵出行，所到之處，官員和奴隸伏身而拜，山呼“撐犁孤塗單於(意為比天地還要廣大的首領)。”
這一年的五月會盟，與往常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假陰山山下，草木返青，遠山的積雪泛著令人暈眩的銀光。東風浩蕩，滿山遍野青草躲開去冬的枯草蓬勃而上，鬱鬱蒼蒼的鬆樹換上了新的鬆針；金露梅、銀露梅的枯莖上冒出嫩黃新芽。山丹花迎風而舉，頭頂堅硬的青色花蕾。群山之間，牧場之上，帳篷星羅棋布，馬匹牛羊漫山遍野，嗷嗷鹿鳴從山間傳來，猛獸臥在岩石或者草叢之中，慵懶地曬著太陽。
各部首領從各自駐牧地，帶著許多的瓊漿美酒，牛羊牲畜，乃至擄掠而來的樓煩、丁零和西羌等部族美女，快馬掠過草原戈壁，流沙水澤，向單於庭迢遙而來。左輔弼骨都侯加木騰早命人搭建高大木台，以為會場。單於庭內外，人馬喧鬧，奴隸奔走，軍士騎馬遠巡或操刀練武，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正在這時候，麥乎史提單於卻接到了一個意外消息：西北方向出現一支大約三萬人的軍隊，領頭的叫篤不軲轆，自稱乃是先次公主雅克藍之後，此番前來，是為到匈奴認祖歸宗。麥乎史提單於及眾將帥聞聽，頓覺詫異。——這也難怪，對於這一時期的匈奴，雅克藍之事已很久遠，千餘年來毫無音信，突然冒出這麼一支龐大的軍隊前來認祖歸宗，必定一時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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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萬籟俱寂，巫師兼輔弼骨都侯加木騰獨自一人，走到森林深處的一棵已愈百年的老鬆樹下，見左右無人，便使勁將桑木手杖插在地上。盤腿坐在厚厚的鬆針上，眼睛微閉，口中念念有詞。此時，一輪圓月如同碩大銀盤，穿越數層烏雲，在澄明的天空上，傾灑著悠遠清澈的明亮光輝。
龐大的樹林間，光影斑駁，風搖樹冠，疏影橫斜。幽深林中，不時傳來夜梟的瘮人叫聲。許久，加木騰全身顫抖，額頭汗如雨下，神情緊張而恐怖，身上肌肉一塊一塊地凸起，像是時而竄行，時而盤踞的長蛇，叫人不寒而栗。
許久，加木騰長出一口氣，擦了額上汗水，起身，朝著正東方向連鞠三躬，才拔出桑木手杖，原路返回。這時，黎明正在開啟，光明由遠而近。加木騰向麥乎史提單於道：“大單於，小臣作法請示上天，上天說，這批自稱西提匈奴的軍隊乃早年淳維大單於次女雅克藍之後，確實是為認祖歸宗而來。”
麥乎史提大單於道：“此言當真？”
加木騰道：“臣下不敢欺瞞單於！”麥乎史提道：“若果真如巫師所言，西提匈奴三萬人馬，如何安置為好？”巫師加木騰低聲道：“竊以為：此等人馬來自西域祁連，高寒之地，必定耐力過人，極其熟悉西域山川地貌。大單於不如封他們首領為休屠王。封地為原來之地，居月氏之西，一來可與我部呼應，挾製大月氏，二來可為我部向西域開拓做先頭部隊。”
麥乎史提道：“此議甚好，封其為休屠王，駐守舊地，一則可使我無憂，不必擔心其詐降；二則可牽製祁連及河西月氏及羌人，一舉兩得，是為妙策。”加木騰道：“此外，我既接受西提匈奴，為使不露破綻，可令其首領入單於庭晉見，稍作封賞即可。”麥乎史提嗯了一聲，說：“就照此辦理！”加木騰聞聲，急忙道：“小臣這就去辦。”
加木騰當即率領數百兵士，騎快馬奔到右賢王醍醐布答封地，傳達了麥乎史提大單於的詔令。
數日後，先次公主雅克藍後裔，西提匈奴首領篤布軲轆來到陰山單於庭，晉見麥乎史提。麥乎史提見篤布軲轆相貌魁偉，臉型奇怪，一看就是凶猛有力之人。為安其心，當即封篤布軲轆封為休屠王，賞牛羊三萬頭，美女百餘人，並美酒、布匹和金銀飾品等。篤布軲轆稱謝，並將本族十多名妖媚出眾的女子送與麥乎史提。
自此，一千餘年前，匈奴次公主（居次）雅克藍隨狼出走的故事才在匈奴族中流傳開來——公元前1600多年的北部邊疆，天地渾圓，遼闊無際，萬物消長。次公主亞克蘭獨高台上，看台下人爭勇鬥狠，刀殺箭射，一連死傷多人，但仍沒有一個人取得最終勝利。哀傷之餘，看到那匹夜夜與她相望的公狼，想起上天讖語，一念之間，跟著公狼消失在森林雪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