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黃宗英:描罷彩妝又握筆(2 / 2)

黃宗英生於1925年,按說新中國成立時也隻24歲,可她的氣質,就是有股書卷氣跟迷離、柔媚味道的混合,很顯“舊”。所以她來演《家》的梅表姐,真是恰到好處,那份哀婉、淒傷,換個人還真不容易拿捏好。可惜,梅表姐這類銀幕形象,在新時期的銀幕,日漸稀少。

其實,黃宗英並不嬌氣,還相當能吃苦。50年代末她深入農村采訪,準備寫《小丫扛大旗》等,啃鹹菜、睡大炕、幹農活,絕不敷衍;57歲時在原始森林與科研人員同住帳篷3個月,采訪女科學家徐鳳翔,出發前還寫好了遺書。她的報告文學《小木屋》和此後拍攝的同名電視片風靡一時,使得徐鳳翔在森林建生態定位觀察站的理想得以實現;1994年黃宗英再上西藏,登臨近5千米的山峰,高山反應嚴重,從昏迷中一醒來,又直抵雅魯藏布江大峽穀。

80年代初,黃宗英以《大雁情》《小木屋》等獲得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三連冠,成為家喻戶曉的作家。我最喜歡的,則是她1978年刊於《人民文學》、懷念上官雲珠的《星》。當年讀慣了鏗鏘粗糙的“文革”體,乍一見這麼聲色俱佳的文字,寫的又是淒豔悲情的明星,真是看得如癡如醉——

一位導演向我談論過上官在早期留給他的印象。是在拍攝《一江春水向東流》影片時,上官來到電影廠,穿一身裁剪考究的喬其紗鑲細邊的長旗袍、繡花鞋,梳得烏黑光亮的發髻上簪幾朵雪白的茉莉;她輕拂一把精鐫的杭檀香扇,紮過眼的耳垂上嵌著小小的紅寶石。導演端詳著她,說:“噢唷,上官,這副派頭……”上官淒然一笑:“不正派,是伐?”上官習於濃妝淡抹著意修飾;但是,她卻從不為自己的思想和作風塗脂抹粉。她聰明絕頂,深諳人情世故,一眼能看穿別人的內心活動,也明白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卑微地位。她巧於酬酢,又率直得驚人。誰要惹著她,她可是厲害極了;她若同情起人來,卻是拔簪傾囊,肝膽相照。她,俗到極處倒頗為不俗了。

當時全國電影界正揭批“四人幫”,但平反昭雪的名單裏卻沒有上官雲珠。黃宗英傷心不已、憤懣不平:“她該死嗎?!難道來自舊社會的演員,無論經過怎樣的努力……被殘害致死也不得清白嗎?”她寫得撕心裂肺,哭腫了眼睛。《星》寫得真切、鋒利也婉轉,有對世態人心的把握,有當年許多不得已的欲言又止,更有飽蘸的真情和義氣,這無疑是黃宗英最動人的篇章 。

黃宗英的行文絕無學院派的板滯,有信馬由韁的活潑、天真,雖然有時稍嫌隨意、蕪雜。但這正是她文字的個性,或許也是她性格的投射。黃宗江覺得妹妹的文章,有時會發嗲,“好像是在和讀者談戀愛”。老伴馮亦代則以“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形容她,覺得她是“70歲的人,17歲的脾氣”。她性格裏定然有好奇好強、率真浪漫和任情任性的一麵,所以,演員中絕少有人能像她,這麼輕鬆、輕盈地一扭身,就成為知名作家,也很少有人直到晚年還如此被公眾關注。她活得斑斕、跳躍,所以不斷有佳話,也有困擾:80年代下海辦公司,當文化公司董事長,被曾經很信任的副手詐騙;養子周偉(周璿之子)為了生母的遺產,將她告上法庭,一場官司打得沸沸揚揚;90年代與翻譯家馮亦代黃昏戀,68歲再次結婚,此後完成一係列新作品集;2005年出版《純愛——馮亦代黃宗英情書》,兩位老人“二哥”、“小妹”的卿卿我我,仍舊備受讀者矚目……

有些人生命力特別豐沛,不拘繩墨也不甘寂寞,所以比尋常人有更豐厚的生活閱曆和情感體驗,往往更富於建樹,也不乏傳奇色彩,光陰之於他們,“密度”很大。人們往往會感歎:他(她)活了別人的幾輩子。黃宗英也如此吧?她的一生,就好像活了一般人的幾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