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聶華苓:千山外水長流(1 / 2)

1、從此流浪

聶華苓在自傳《三生影像》裏回顧:這輩子恍如三生三世,大陸、台灣、愛荷華,幾乎都是在水邊度過的。

她1925年生於武漢,家境優裕。10歲那年春節,父親去世,孤兒寡母從此與陰風慘雨相伴。1938年8月,日寇逼近武漢,母親帶著聶華苓和弟妹逆長江而上,木船涉激流險灘,如枯葉般旋轉沉浮,孤兒寡母命懸一線,終於回到宜昌三鬥坪,母親娘家的老家。

14歲那年,聶華苓從三鬥坪搭小火輪去巴東,然後乘汽車到恩施,再坐滑竿到屯堡山裏的湖北省立聯合女子中學。她說:“從此我就流浪下去了。”

從長壽梔子灣的國立十二中高中畢業,聶華苓進入抗戰期間遷到重慶的國立中央大學經濟係,一年後轉入外文係。在這裏跟大學同學王正路相戀,之後他們隨學校返遷南京。畢業不久,平津戰役已打響,在解放軍圍困北平的槍炮聲中,她成了新娘。聶華苓學著嫂子,循規蹈矩地在三世同堂的北方大家庭當媳婦,日子過得頗為壓抑。此後她與丈夫返回武漢,同母親弟妹經廣州到台北。1964年去到美國愛荷華。

紅軍長征經過貴州時,聶華苓的父親在平越地區行政專員兼保安司令任上去世,他死得突然,拋下兩房妻子、8個子女,聶家天塌地陷。聶華苓以後對政治有本能的疏離,她隻對政治舞台上的人物有觀察的興趣。然而,那一代中國人身上,特別凸顯了時代悲情與個人命運的不可剝離。戰亂、流離;恐懼、憂憤;大江大海、骨肉分離;民眾之聲、威權政治……武漢,三鬥坪,長壽,重慶,南京,台北,每個漸行漸遠的地點,都留有聶華苓百感交集的回憶,也踩下了一代人背井離鄉的倉皇足跡。

遠走台北,再停駐愛荷華河邊,但青少年時代在長江、嘉陵江邊的歲月,江流雄渾,峽穀險絕,流光碎影,喜怒哀樂,都最難淡忘。聶華苓為讀者熟知的《桑青與桃紅》《失去的金鈴子》《千山外,水長流》等小說,都有密密匝匝的往事縈回。自然風物,國難家仇,人情冷暖,世態萬象,全部從筆底紛至遝來——三鬥坪、瞿塘峽、重慶……家族恩怨,異鄉往事,激越少年,迷惘青春,還有在戰亂中掙紮求生的人們,他們殘酷的處境,荒謬的經曆,分裂的性情,都鐫刻著國土苦難,時代蒼涼。

流年似水,往日的顛沛、苦澀,葉落成泥,化為作家的養分;沿著記憶之流回溯,也讓聶華苓部分釋放了異鄉人的故園之思。

1949年,到台北後的聶華苓正在找工作養家。聽說胡適任發行人的雜誌《自由中國》即將出版,主持人雷震需要人管文稿。聶華苓在中學、大學就喜歡寫文章,她被朋友推薦去工作。進入雜誌社不久,她就開始發表散文和短篇小說,雷震讀後很讚賞,讓聶華苓做文藝編輯,後來又吸納她加入編輯委員會。當時台灣文壇充滿反共八股,其他風味的文字很難問世。《自由中國》雜誌的文藝版卻自成一格,發表了梁實秋的《雅舍小品》、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陳之藩的《旅美小簡》等雋永、雅正的純文學作品。

在《自由中國》工作的11年,聶華苓如魚得水,受益一生:個性受到尊重,創作興趣得以發揮,“最重要的是,我在雷震、殷海光……那些人身上看到的,是為人的嶙峋風骨,和做人的尊嚴”。

《自由中國》刊載的呼籲民主自由的社論刺痛當局,雜誌和統治權力的衝突日益尖銳,雷震組織新黨的行為更被定性為叛亂。1960年,雷震等人被捕,雜誌停刊。聶華苓被迫閉門索居,幸而尚能寫作,長篇小說《失去的金鈴子》就寫於那段最黯淡的日子。1962年,台靜農親自上門,請她到台灣大學中文係教文學創作,“從此我在台灣又見天日了”。

去到美國後,聶華苓依然寫作、翻譯不輟。她一生著述豐厚,出版過幾十本小說、散文、學術專著和翻譯作品。但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她和丈夫保羅·安格爾創辦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是他們為世界文化交流做出的不尋常貢獻。台灣新聞界泰鬥、《中國時報》創辦人餘紀忠誇讚她:“在國際文化交流上的付出與收獲,沒有任何人可以比擬。”

聶華苓《三生影像》的序說:“我是一棵樹,根在大陸,幹在台灣,枝葉在愛荷華。”熟悉她的作家李銳認為,後麵還應該加上一句:“果實在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