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誇讚林海音寬厚、果決、豪爽,也有霸氣。兒子認為,母親並不是富於羅曼蒂克色彩的作家,而是“領袖人物、冒險家和企業家的綜合”。現實領域成功的女人,往往有理性和強勢的一麵。如果這強勢是用寬厚、義氣墊著底,那麼即便霸氣,也都透著爽利、快意了。台灣作家鍾理和生前困頓,“死後成名”。為完成鍾理和遺願,林海音募捐替他出版《雨》,距死者祭日僅百日就出版;她還幫助老作家沉櫻、蘇雪林等出書,了卻老人的夙願;著名學者、作家林文月說,自己在學術研究之外寫散文,是受了林海音溫和的“激蕩”。她的《京都一年》,起初就是在林海音督促下動筆的。
林海音每天買菜、下廚房,辛苦瑣細,卻絲毫不覺厭倦。既是不回避作母親和妻子的職分,也很享受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好友封她為“生活者林海音”,就是過日子的人,她深以為然。有時工作特別忙,她還要約朋友到家裏搓幾圈麻將。到晚年又拾起畫筆,作水粉蠟筆畫;聽年輕人聊起服裝鞋襪之類,她也頗投入,冷不丁還要熱切地插一句“我也要!”
林海音和夏承楹的家,被朋友們稱為“台北最有人情味的地方”。頻繁的家宴,令台北的文人雅士心向往之。氣度雍容、人情和美的女主人,尤其讓人難忘。著名詩人餘光中回憶夏府歡聚:
無論是餐前縱談或是席上大嚼,那感覺真是賓至如歸,不拘行骸到喧賓奪主。女主人天生麗質的音色,流利而且透徹,水珠滾荷葉一般暢快圓滿,卻為一屋的笑語定調,成為眾客共享的耳福。
有幾年夏天,林海音還別出心裁,將宴會設在當年台北著名的歐式花園榮星花園。每位被邀請的客人都會收到講究的請帖,上麵詳細注明了宴會位置和進入花園的路徑;林海音跟在家裏請客一樣,早晨就去菜場買菜,回家鹵好切好拌好。那時沒有一次性餐具,全家人就常常提著杯盤碗盞,端著備好的佳肴小吃,還帶著蚊香之類,坐車兼步行,趕往城市另一頭的花園……多年後,曾經有幸赴宴的人回憶起那些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對她營造的“仲夏夜之夢”都留戀不已。林海音始終保持著明麗華美的容顏和鮮活鬱勃的生氣,一定跟她這種喜洋洋熱乎乎的性格分不開吧?如果有人要問,對世俗化生活的濃烈興趣,是否會分散人的注意力,限製他們在精神領域的遊走、創造?答案顯而易見,看看林海音就清楚了。
有些人熱衷於與朋友歡聚,也有人偏愛“離群索居”。喜聚與喜散,既是生活方式,也是生活態度。林家另一位才女林黛玉就是典型的消極派,雖然她對海棠詩會之類活動還是很投入。她有一套著名的感傷主義理論:花開時固然明媚鮮豔,待到香消玉殞,卻讓人黯然神傷。與其這樣,花兒們還是不開的好。
林海音則是用她的熱鬧熱絡,驅走陰冷蔭翳。她的一生,也遭遇過諸多風刀霜劍,卻懶得去顧影自憐。這豪爽氣質固然源於天性,說不定還跟身體有關。有次看電視主持人問陳衝,當導演需要做什麼準備?陳衝回答需要長跑和遊泳。她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充足的體力,就會放棄藝術上的高標準和努力。可見,身體狀況不僅影響人對聚會的態度,還會影響到人生觀、創造力與命運。你看黛玉,病病懨懨的,正當妙齡就過早花落人亡,令人扼腕歎息;而精力充沛的林海音,卻擁有幾乎完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