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鬼神之外,祖先、巫師也被視為導致原始人患病的另兩種個體力量。原始人類通常會對創立部族的遠祖、聲望超群的領袖、孔武有力的英雄等祖先頂禮膜拜。他們雖早已去世,沒有了生前的肉身,但靈魂卻還存在。這些靈魂關注著後代的一切,不僅能夠調節氣候決定農業收成,而且還能隨意暫時附在原始人類的身體之上。如若對祖先有所不敬,怠慢失禮,侵入人體的靈魂就會降下災禍,懲罰世人,導致各種疾病甚至死亡。此外,巫師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法國社會學家路先·列維-布留爾(1857—1939)在其《原始思維》一書中,引用羅特的觀點,以文明社會中保留原始社會文化傳統的土著人為例,介紹了他們對疾病源頭的看法。在澳大利亞北昆士蘭布裏斯本區的殖民地,歐洲殖民主義者最初到那兒的幾年中,他們發現當地的土著人有這樣的一種觀念:幾乎所有的病痛都是由某些巫醫掌握的石英石造成的。石英石賦予了它的所有者超自然的力量。巫醫的魂迫使這個石英石進入犧牲者的身體裏,隻有由另一個巫師用吮吸的辦法把它吸出來,才能治好病。因此,巫醫被認為是能夠在遠距離使人得病並且能夠使他注定死亡的人。
在這種鬼神致病的觀念裏,疾病被當作一種外來物,人與病相互對立。原始人罹患疾病,是因為天神、鬼怪、祖先的靈魂及巫師的魔力進入人體,據為己有,並能奪取患者的知覺,還可借助患者的身體來行動。原始人往往會通過一些較為特殊的經曆,建立起對疾病的認識。他們晚上做夢的時候,就會感覺到好像別人的靈魂正在進入自己的身體。原始人有時看到患者癲癇發作,或者頭腦發昏從床上跳起來,或者完全喪失理智,這一切似乎暗示,有種外來的力量劫持了患者的身心,控製著他的一舉一動。一份公元前650年的巴比倫泥板文書,對此有相當詳盡的描述:“如果發病時患者坐著,那麼左眼會斜向一側,口唇緊閉,口中流涎,左側手、腳、軀幹痙攣,像隻待宰的羔羊,這就是魔鬼附體。若發病時意識清醒,便能將惡魔驅逐出體外;若意識不清醒,惡魔就會附體。”
因此,在原始人的心目中,疾病本身也是一個生命,一個敵人。而身邊能夠有效對付這個難纏宿敵的人,就非部族的巫師莫屬了。
1.2.2戴鹿角的巫醫
根據德國學者文士麥所撰《世界醫學五千年史》一書的記載,1914年7月20日,一個炎熱的夏日,法國南部比利牛斯大區上加龍省圖盧茲大學古代史教授孔特·亨利·伯高恩,與他的三個兒子一同出外旅行。他們趟過阿列日省的一條小溪,而這條小溪正是流經圖盧茲城南部比利牛斯山麓加龍河的支流。
由於酷暑難當,父子三人就在離蒙泰斯基厄阿旺泰不遠的路邊坐下稍事休息。這時候,一位農夫從旁邊走過,對他們說道,何必坐在這個熱烘烘的地方,離這兒不遠處就有一個愜意得多的休息場所,在那個地方,即使是在最炎熱的日子裏,也有涼氣從地底下冒出來呢!
伯高恩教授當時猜測,從地下吹來的這股涼氣,很可能來自一個地下洞穴。於是他按照農夫的指點,帶著兒子們來到了這個“喘氣洞”。他們把半掩著洞穴進口的石塊清理掉,果然看到有一條縫隙裂入地底。這激發了伯高恩教授一行人的探索欲望。他們弄來繩索和提燈,讓一個兒子身上纏著繩子,小心翼翼地沿縫隙而下,下了60英尺左右(約合18.3米)就到了洞底。守在洞口的父子三人焦慮中帶著幾分渴望,期待著進洞兄弟發出信號。
約摸過了1小時多一點的時間,繩子終於動了起來,洞口兩位兄弟一齊用力,把進洞的兄弟拖回到地麵。進洞的小夥子起初是太激動了,以至於連話都說不出來。最後他總算脫口說出一句話:“洞壁上有成千幅圖畫!”之後的考古發現證明,他的說法並無誇大之處。為了紀念發現者,這個洞穴被命名為“三弟兄岩洞”(又名特洛亞·費萊爾洞)。洞內的岩壁十分陡峭,那些互相覆蓋的線雕就刻在峭壁之上,雕刻得很深,在淺色石壁的襯托下,產生了浮雕般的藝術效果。
在數不清的岩畫裏,有一幅半人半獸的形象,被畫在13米高的岩壁之上,這可以說是已知最古老的關於醫者的代表岩畫性岩畫:一個冰河時代戴有動物麵具的巫醫,上身前傾,下身直立,頭上戴著枝丫錯落的鹿角,兩耳直豎,雙目圓睜,長長尖尖的胡須拖甩在胸前,頸部有毛,類似野牛的肩峰高高隆起,肌肉清晰可辨,手部酷似動物的前爪並攏舉起,頗似人類的雙腿在向前邁步,腳也與人腳一樣,尾巴下垂,向後微微揚起,男性的生殖器也被逆向標明出來。他被法國考古學家步日耶(1877—1961)解析為巫師,是冰河時代最為奇特的藝術造型之一,也是距今17000年的歐洲舊石器時代晚期馬格德林文化的焦點所在。這位巫醫之所以戴上動物麵具,一方麵可能是為了嚇跑那些帶來疾病的妖魔,另一方麵或許是為了給患者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從而使患者對其所念的符咒、戲劇性的儀式表演與所開的藥方深信不疑。
1.2.3神奇穿顱術
根據古代民族共有的基於萬物有靈論的鬼神治病觀,便不難想象這個戴鹿角巫醫治療疾病的方式。那些淺層的可見病痛是易於治療的。例如,在去除了身上的棘刺、石刺或寄生物之後,損害或痛苦的原因便消除了,也就自然而然地逐漸痊愈了。同樣,對於深層的不可見的疾病,原始人也產生了除去的觀念。但事實上這些疾病無法被輕易治愈。既然原始人將疾病視作有目的地針對褻瀆神靈、招惹精怪、輕慢祖先、得罪巫師等這些忽視禮節的行為的報複與懲罰,那麼,要想治療與宗教信仰、社會行為關係密切的個人疾病,必須借由巫醫采取適當的獻祭儀式,以使神靈、妖魔、祖先、巫師息怒,從而驅逐由於過失行為而帶來的苦難。
文明社會的土著人,留存了包括宗教儀式、唱歌、巫術及符咒在內的治療方式樣本。例如,非洲巫醫引誘蟑螂以絆住犯罪精靈;美洲印第安人的治療者,會用整天跳舞、呼叫與敲鼓等治病儀式,以驅走邪惡的精靈,誘回失去的靈魂,或勸解一個犯罪神。
此外,新石器時代出現的一種帶有驅逐妖魔或釋放精靈性質的巫術儀式——穿顱術(又稱鑽顱術或環鑽術)——足以令現代人感到震驚。這種在人的顱骨上麵鑽孔打洞的手術,即使在今天也被認為是最困難和最擔風險的。出人意料的是,大量的史前時期的帶有鑽孔的顱骨,在法國、西班牙、德國、奧地利、俄羅斯和波蘭的新石器時代的洞穴中被發現,偶爾也在英國和秘魯出土。有些顱骨愈合正常,在孔洞的四周留有新生骨組織的痕跡,說明這個人在施行攸關生死的穿顱術後得以繼續存活了一段時間。
古人類學家已經發現,史前時代一些部落的巫醫進行既困難又危險的顱骨鑽孔術,既是出於宗教目的,也是為了實際需要:可能是緩解頭痛、癲癇或其他不適的一種嚐試。一個似乎更加合適的解釋可能是,患者顱骨損傷以後,骨碎片壓迫在大腦的一定部位會引起痙攣及不堪忍受的頭痛(像周期發作的偏頭痛之類),史前時期的巫醫在碰到這類突發情形時,可能假定那是一種邪惡的精靈棲身於顱骨之內,認為在那上麵打一個洞,或可為精靈提供一條逸出的通路。精靈遠離之後,患者的疾病就會自然痊愈。
洛伊斯·N.瑪格納在其《醫學史》一書中提出,史前的外科醫生使用了三種鑽孔方法。第一種技術,是利用一塊尖銳的石頭或金屬器具,在事先選定的區域刮鑿頭骨,直到鑿刻出一條弧形的溝。當這條溝足夠深時,大概會形成一個紐扣狀的小圓盤,這樣便能夠比較容易地將其從顱骨中移去。第二種技術出現在秘魯。最普遍、最常用的方法是,在顱骨上大致沿著圓形的邊緣鑽出一係列小孔,等這些小孔圍成一個圓圈後,就利用鋒利的燧石或石刀,去除或撬開這塊圓盤形的顱骨片。顱骨片取出後,通常會被再次打洞,患者可能會將顱骨圓盤當作護身符和驅邪物,或掛在脖子上,或隨身佩戴,以期日後能夠避免更多的不幸。第三種技術,可以稱為不完全的或可能帶有象征性意義的環鑽術。具體來說,頭骨上隻刻出淺淺的圓盤輪廓,但並不去除骨片。
意大利醫學史學家卡斯蒂格略尼在其《世界醫學史》中曾提到,原始人施行穿顱術的部位,最常見的是前頂,其次是額部,也見於顳部。施術時巫醫常用催眠藥使患者昏迷。而且在較近的年代裏,有些位於俾斯麥群島、玻利維亞和秘魯等地的原始部族,仍用原始方法實行穿顱術。1874年,有位英國傳教士埃拉就曾經見到,洛亞爾提群島的人沿頂骨與額骨之間的冠狀縫行十字切開。
除了穿顱術之外,另一個在顱骨上留下記號的外科手術被稱為“前頂殘缺”。這個手術中的“記號”是一些由於燒灼而引起的傷疤。帶有這種特殊損傷的新石器時代的顱骨,在今天的秘魯、歐洲和印度被發現。外科醫生先在患者的頭皮上做一個“T”形或“U”形的切口,再把沸油或者浸透沸油的植物纖維繩索接觸於暴露的骨骼上。無論哪種燒烙法,都會對覆蓋在骨頭上的厚纖維膜造成長久性損害。對於原始人而言,為了驅除妖魔、恢複健康,忍受這種燒燙之苦似乎也是值得的。
關於穿顱術的諸多研究表明,這種手術可能曾是對顱骨外傷的合理治療。盡管當時缺乏有效的消毒技術,需要冒著巨大的手術風險,但是,原始社會的巫醫仍然受到利用宗教儀式驅趕神魔這種信念的驅使,頗為熟練地完成了令現代人驚歎不已的顱骨開鑿與鑽孔。
1.3追尋藥的迷蹤
原始人外治疾病的手段,除了在遠古時代已經掌握的驚人的穿顱術,還包括利用銳利石器取出各種異物、放血、切開膿腫,以及拔火罐、熏煙、蒸汽浴、按摩、泥罨等。與此同時,自然界賜予原始人的各種帶有神奇藥效的植物、動物與礦物,也通過巫醫的不懈探索,將這些具有藥理學活性與效能的藥物一一展現在世人麵前。《伊利亞特》曾提到:
秀發的阿伽墨得,此女識曉每一種藥草,生長在廣袤大地上。
1.3.1根莖果葉入藥用
原始人在日常活動中,很可能觀察到動物吃下某些植物後的反應,才得以獲知關於植物療效的知識,認識到有些植物是有毒的,有些則能產生若幹治療效果,還有一些植物則具有止痛或減輕疾病痛苦的作用。
在西班牙人占領以前,美洲印第安人早已發現了許多具有治療效果的植物。胡椒的抗膿性炎症作用,馬替草和瓜拉那的療效,還有咖啡、茶與可可的興奮作用等,皆為他們所熟知。他們還知道莨菪堿有麻醉作用,從而使用了主要包含莨菪堿成分的曼陀羅花。尤為難得的是,在斯頓列出的印第安人用來治病的144種藥物中,有59種仍見於現代藥典。根據藥理作用,可將美洲印第安人所熟知的藥用植物分為很多種類,諸如解熱藥、緩瀉藥、催吐藥、鎮痙藥、利尿藥、緩解呼吸藥、止痛藥、鎮靜藥、興奮藥及幻覺藥等。
印第安民族的曆史,以及至今仍居美洲偏僻一隅的印第安人後嗣所保持的習俗顯示,行醫之人的觀察能力甚或可以說高過了現代人。因為他們從長久經驗中獲得了銳敏的感覺;這種銳敏的感覺正是很有意義的資本,並且與合理的治法聯結在一起。
中國的一些少數民族,在1949年之前依然處於原始社會末期階段。這些少數民族基於不同的自然環境和生產水平,各自總結出治療疾病的植物藥。據此,可推斷出原始人的相關認識。
自古繁衍生息在黑龍江以北的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地區,長期以狩獵、采集和捕魚為生的鄂倫春族人,對於出血的傷口,摘“安摩草”熬水,或口服,或擦傷口,用以止血;對於腫痛和關節炎,使用“八股牛”草根、“那拉塔”小樹,熬水擦患處,或剝“烏道光”樹皮包裹患處,可以起到消腫的作用;挖“摩加其”“木克切”草根或用“翁流東”莖熬水口服,治療腹瀉。
主要聚居於雲南省西北地區的普米族人,把蓖麻子炒幹、研末包腳心,並口服冬莧菜,來治療死胎不下;用黑豆子,治愈產後風寒;采“挖耳草”泡酒,可療疔瘡;將黃芩研細末加水,包於患處,能夠治癰;把羌活、獨活、木通泡酒,口服,治腰肌勞損和風濕性關節炎;使用野苦蕎根、麻芋兒,治瘋狗咬傷及狂犬病;取野蘆子藤,打絛蟲。
分布在雲南省西南部瀾滄江與薩爾溫江之間、怒山山脈南段的“阿佤山區”的佤族人,會利用獨子葉治腸胃病和便秘,剝桂樹皮健胃;而大蒜、香菜、蔥、薑等植物,也是佤族人治病過程中常用的藥物。
雲南省獨有的居住在海拔1500~2000米山區的景頗族人,采摘野蘆子藤,用於不孕症的治療;將“嘴抱七”根含於口內,能起到止牙痛的效果。
具有悠久曆史和古老文化的彝族人,采冬莧菜治婦科病,用草烏愈眼疾,以貝母止咳,摘石尾草治療瘧疾。
中國少數民族當中,分布在西藏珞渝地區的珞巴族人人口最少,他們被蛇咬傷後,立即用繩子紮住傷口,防止蛇毒擴散;此外,還會剝下“糾節”樹皮,熬水口服,用以治療刀傷和箭毒。
原始人類選擇植物藥的觀念之一,是隻要找到外形類似某種人體髒器的植物,便可將其用於治療與其形似器官的疾病。這種同形思想的治法,在以後的時代仍然常見。比如,傳統中醫認為,藥物外觀形似心者可以入心,狀如腎者能夠歸腎,像肺者宣肺,似腦者補腦,藤絡狀者能疏通人身脈絡等。棗仁可養心,沙苑子補腎,馬兜鈴清肺,核桃仁補腦,絲瓜絡通絡等具體實例,皆屬“同形相求”之類。同樣,在西方還流傳著神的“信號說”這種民間用藥的指導原則。具體內容是說,神靈在世界上設置了疾病和藥物,並且教導我們,任何事物都不會無目的地存在。因此可以假定,神靈對潛在的藥物做了某種標記,暗示著它們的治療功效。比如,一種治療黃疸有效的植物,可能開出黃色的花朵;治療心髒病有效的藥物,可能取自長有心形葉子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