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醫學的源頭(3 / 3)

除了這種取類比象、同形相求的思維之外,法國社會學家路先·列維-布留爾在其《原始思維》中描述了另外一種確定草藥藥性的觀念。東南亞加裏曼丹島(也稱婆羅洲)的土著達雅克人對任何藥品都不重視。隻有對這些藥品施行神秘的法術,並對患者進行無窮無盡的開導,比如應當怎麼服藥,以何種姿勢服藥,看見藥品時要念誦何種咒語,他們才相信藥品具有了藥用價值,因為這些方式將藥品與超自然力聯係在了一起。學者納騷將這種認為藥品蘊含由巫術招至的除病神力的意識描寫得很清楚:對於患病土著達雅克人的意識來說,醫生用的草藥聯係著並保證著效驗的神靈(神靈是由這個醫生召請來的)彼此不能分開……顯然,他們不像我們現在這樣看待藥物的有效成分,也不像我們現在這樣認識到藥物是本身固有的化學性能發生作用,而他們則認為藥物裏麵有神靈(藥物是神靈最中意的媒介)才發生作用的。同樣,這個神靈又是由於巫醫的巫術召請的。

英國探險家和作家金斯黎小姐更是一針見血地表現了原始人的這個觀念:任何事物的發生都是一個神在對另一個神發生作用,所以治病就是藥神對病神發生作用。某些疾病可以由某些神來戰勝。另一些疾病則不受這些草裏的神轄製,它們隻能由更強一等的神來根除。

再者,還有一種被稱作“垃圾療法”的治病觀念。通過給患者大量服用氣味難聞的植物藥,使人的身體成為對營養十分苛求的、對入侵惡魔毫無吸引力的住所,那些致病原會自動逃出體外,患者就會恢複健康。

原始社會的巫醫,正是依靠著細致的洞察力,經過了多次的失敗嚐試,才挖掘出了自然界中某些植物體內能夠治愈疾病的各種神力。從獲取這些零星的經驗開始,巫醫認識了越來越多對病痛有療效的植物。他們對於能夠入藥的根、莖、葉、皮的探索,也漸趨深入。

1.3.2獸禽蟲魚愈人疾

在向大自然索取藥物的進程中,原始人不僅選擇了植物的根、莖、花、葉,而且還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動物。隨著狩獵與畜牧活動的大規模開展,原始人對自然界的動物有了更多的接觸機會。加之原始人對火的運用日益普遍,特別是發明了人工取火後,動物逐漸成為原始人的主要食物來源,從而促進了原始人對各種動物營養價值及毒副作用的認識,並進一步為認識其藥用功效積累經驗。

洛伊斯·N.瑪格納指出,許多民間藥物需要動物的器官和產物。人們或是采用“相反”的原則,或是采用“相似”的原則,來選擇適當的療法。例如,如果被烤的兔腦不能治療過分的膽怯,那麼可能在凶猛的野獸血中發現勇氣。像老鼠、鼴鼠這樣比較低等的動物,可用於治療疣、咳嗽、發熱、菲茨綜合征和遺尿。但是,沒有一種動物在治療方麵像水蛭那麼“勤勉”。根據民間信仰,水蛭這種“天然的醫療設備”,能夠有選擇性地驅除關節炎的關節“瘀血”,減少黑眼圈周圍的水腫。在各種民間藥物中,昆蟲及昆蟲產物都是重要的成分。那些嘲笑使用蜘蛛網止血的人,可能會讚美蜂蜜在治療蜂蜇、咳嗽、感冒、風濕與結核病過程中起的作用。而英屬哥倫比亞的土著部落,則認為給不孕的婦女喝黃蜂窩或者蒼蠅熬的湯汁,能使她們生孩子,因為這些昆蟲能以巨大的數量繁殖後代。

中國有些少數民族的用藥經驗中,動物藥的應用占著較大的比例,其中尚且帶有一定的原始痕跡。

鄂倫春族人取熊膽拌溫水,口服或擦患處,治眼疾;采鹿心血,拌紅糖、黃酒口服,治療心動過速;將鹿心髒曬幹研末,拌紅糖口服,治療咳嗽。

普米族人還會捕斑蝥蟲,治療瘋狗咬傷。

佤族人治療咽喉腫痛或高熱的方法,就是取熊膽泡酒,或口服或擦抹患處。

彝族人使用麝香避孕;墮胎時,將飛鼠睾丸搗爛,拌酒服下;用鹿骨、南瓜和貝母,治刀傷;取雞血治燒傷;拿豹子骨來治療關節炎;還以麝香治療痢疾;值得一提的是,當彝族人被蛇咬傷後,會立即用刀在傷者頭後割開一個口,放進一些麝香,使蛇毒直接從傷口排出。

生活在雲南等省的納西族人,身上若有瘀血難以消散,會用刀割開肌肉,放出瘀血,或用螞蟥吸出瘀血。

原始人普遍存在的一種感應思想就是,殺死凶猛的動物,吞食或外用這些動物的內髒,借此使其威力附著人體,既可增強力量,保障部族的安全,還能代替他們有病髒器的缺損。正因如此,這種用動物的某種髒器治療人體的某種髒器病的習俗才得以確立,並推動著原始人繼續探索動物身上的脂肪、血、骨髓等所具備的藥物作用。

1.3.3這個聖物不尋常

無論是植物藥,抑或是動物藥,對原始社會的巫醫來說,都是大自然賜予的聖物。他們為某些疾病所開的藥物即使跟現代藥物完全相同,毫無二致,但是其中蘊含的治療精神卻是根本不同的。原始巫醫主要考慮的問題,幾乎永遠是怎樣才能驅走那個引起疾病的鬼魂,或者是如何使患者與藥物當中已知的或假想的那種祛病力量互滲。

為了確保藥物不致喪失神聖的藥效,巫醫必須采取一定的舉措。例如,對於某些藥用植物來說,必須適逢特定的月相,由特定之人,於特定時刻,舉行特定儀式,口念特定咒語,借助於特定的工具,才可采摘。若不如此,藥將無效。

詹姆斯·喬治·弗雷澤在其《金枝:巫術與宗教之研究》中,以槲寄生為例,詳細介紹了它如何被從古到今的許多民族視為“萬應靈藥”,以及為了保證其藥效而采取的不同尋常的舉措。

自遠古以來,在歐洲大地上,槲寄生一直就是意大利人與古克爾特人迷信崇拜的對象。蓋烏斯·普林尼·塞孔都斯(23—79),又稱大普林尼,在其所著《自然史》(亦譯《博物誌》)一書中指出,在藥物裏,長在橡樹上的槲寄生被認為是最靈驗的。意大利有些迷信的人還認為,在新月第一天采摘(不用鐵製器具、不掉落地麵)的槲寄生是治癲癇的特效藥;婦女拿著它就會受孕生子;用它來治療潰瘍也極為有效,患者隻要口含兩小片槲寄生,再在患處貼上一片,即可痊愈。……人們還把槲寄生當作跟醋和雞蛋一樣最好的清火藥物。

大普林尼還繪聲繪色地講述到,古克爾特人稱巫師為督伊德,督伊德們將槲寄生及其所寄生的樹(必須是橡樹)奉為極端神聖之物。一旦發現十分罕見的槲寄生,督伊德們就在新月第六天,趁月亮尚未走過一半行程精力充沛之時,先在樹下歡呼該樹為萬靈的藥物,然後一位身穿白袍的祭司爬到樹上,用金製的鐮刀割下槲寄生,在樹下的人們則用白布接著,再將兩頭牛角從未綁過的白色公牛獻祭,禱告天神保佑賜福。督伊德們深信,用槲寄生製出的藥水給不孕的牲畜服下一劑,牲畜就會恢複繁殖生育能力,並且認為槲寄生能解百毒。

近代日本阿伊努人也有類似的信念。他們同樣特別敬重槲寄生,將其視為一種幾乎無病不治的藥物,有時放在飯食裏吃,有時煎成湯劑服用。他們喜愛槲寄生的葉子更甚於喜愛漿果,因為漿果中富含黏液。那些不孕婦女也吃槲寄生,以求生子。據信,在柳樹上生長的槲寄生療效最大,因此阿伊努人視柳樹尤為神聖。

此外,非洲人以為,佩戴寄生植物的葉子會使人無災無病。同樣,在柬埔寨,人們也認為將寄生植物煎成湯劑,或內服或外洗,也能收到同樣的效果。

現代歐洲好多地方都對槲寄生的采集方式做出規定:必須用石頭將它從寄生的樹上投擲或砸落下來。譬如,瑞士阿爾高州的農民認為,所有寄生的植物,特別是橡樹上的槲寄生,在一定意義上都是神聖的。為了不減小它的巨大威力,他們采取了非同尋常的方式:當太陽進入人馬宮、月到朔日,新月之前的第一天、第三天、第四天,就用箭射下生長在橡樹上的槲寄生。當它從樹上落下時,必須用左手接住。這樣采來的槲寄生才是治療百病的萬靈藥,至少能治小兒身上的一切病症。瑞典民間的習俗是,對具此神效的槲寄生,必須把它從橡樹上射下,或用石頭碰下。同樣,直到19世紀上半葉,威爾士的人們還認為要保持槲寄生的神效,必須把它從寄生的樹上射下。

德國北部荷爾斯泰因的人們至今仍把槲寄生,特別是橡樹上的槲寄生作醫治新傷口的特效藥。在法國南方的拉考恩農民中間,至今還相信督伊德關於槲寄生能解百毒的觀念,他們把它放在患者肚腹上,或用它煎湯讓患者喝下。

古人認為槲寄生是治療癲癇的良藥,這個信念一直傳到現代。例如,瑞典癲癇患者相信,隻要隨身帶一把用橡樹槲寄生做柄的小刀,就不會發病。在德國,出於同樣目的,孩子們脖子上經常掛一些槲寄生。在法國波旁奈地區,民間有種治療癲癇的偏方,就是用槲寄生煎湯。具體做法是在每年6月24目施洗者聖約翰節(仲夏日),從橡樹上采下槲寄生,再跟黑麥麵粉一起煎煮。在英國林肯郡的博特斯福德,人們將槲寄生製劑當作緩解癲癇這種可怕疾病的良藥。直到18世紀,英國和荷蘭的高級醫藥權威還都推薦用槲寄生治療癲癇。

總之,意大利人、古克爾特人、阿伊努人,以及現今歐洲多地對於寄生橡樹上的槲寄生的可貴價值的看法,在相當程度上是一致的,視槲寄生為包治百病的“萬靈藥”與根除癲癇的特效藥。而且,古往今來,人們都認為,要使槲寄生發揮醫藥特性,必須在特定時間按特定方法采集。

這種習俗長久流傳,弗雷澤推測了它的形成原因:作為寄生在大樹枝幹上的植物,槲寄生長在距離地麵較高且比較安全的地方,可以免受生活在地麵上的那些動植物經常遇到的危險災害,這似乎給幸運的獲得者提供了能夠超脫人世各種災害的安全感,於是就產生了它可治百病的信念。鑒於槲寄生高掛於大樹枝幹,不會落到地麵,因而推論癲癇患者隻要口袋裏放一片槲寄生,或肚腹裏服一劑槲寄生煎藥,那麼即使發病,也不會躺倒在地。

雖然弗雷澤在書中還特意提到,現代醫生認為槲寄生百病不治,但是,槲寄生的醫療價值卻正在逐漸為科學研究所證明。1999年,德國科隆瑪道斯公司的蘭茨因教授,發現槲寄生屬植物中一種名為Mistellektin的物質,具有抗癌作用。已經進行的動物實驗證明,每千克體重隻需要十億分之三十克這種物質的提純物,就能夠使小白鼠大腸癌增生的速度降低50%,此外還對腎癌及支氣管癌的發展具有比較明顯的抑製作用。

某些植物的藥用功效,以習俗或信念的方式,從遠古傳誦至今。事實業已證明,不管圍繞這些藥物的儀式如何匪夷所思,關於它們的傳奇與傳說,都會或多或少包含著真理的成分。其中有些已為科學和臨證實驗所證明,而更多的則尚待進一步的科學研究剝去其神秘外衣。

1.4原始人的遺產

即使在千百萬年以前,在人類發展的早期年代,同樣存在著醫生在今天的診室裏能夠遇到的幾乎同生命一樣古老的疾病。牙齒、骨骼、婦兒疾病,與當今社會一樣並不鮮見。

最初,原始人借助於自己的本能或他人的援手,以解除病痛,或修補由外傷或疾病所致的損傷。後來,鬼神致病的觀念逐漸占據原始人的大腦,疾病與死亡被想象成由於一種或神靈或妖魔、或祖先或巫師等外在神秘力量進入身體所致。據此認識,為了治愈病痛,原始人虔誠地獻上祭物,表演舞蹈,口誦符咒,祈盼天恩眷顧,精怪遁形,同時要稱頌祖先,厚待巫師。進而,巫醫利用那些不尋常的精美石器作為石刀,除了進行諸如切開膿腫之類的簡單手術之外,還施行了令今人感歎稱奇的穿顱術,為體內的異物開辟了逃逸的通道。

當巫術企圖直接控製自然失敗以後,人們就用崇拜與祈禱的方式,祈求神給予這種能力;在人們看到這樣做也沒有效力並且認識到天律不變時,他們就踏入了科學之門。

麵對自然界所提供的極多的天然產物,原始社會的巫醫經過反複試驗,逐漸熟悉了植物的營養、毒性和治療作用,對那些可以作為藥用的動物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原始人根據自身經驗所發現的用於減輕某種疾病的很多藥物,直到今天還在使用。所有民族的原始醫學寶庫,都有充滿神秘色彩的習俗及缺乏理性精神的治病法,它們是科學醫學發現的前驅。今天的科學家從中發掘出的真理核心,正是原始人從經驗中一點一點積累得來的寶貴遺產。

在生產力極其低下的原始社會,人類的命運幾乎完全由自然界所掌控,在疾病麵前人類的主觀能動性顯得是那麼的渺小。大自然又是公平的、和諧的,自然界在給人類帶來苦難的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且能夠用於治療疾病的植物、動物、礦物等資源。當然它們不會明確告訴人類各自是預防或治療什麼疾病的。麵對自然界所提供的這些天然產物,那時的巫醫經過了長期的摸索、試驗,才逐漸熟悉了個別植物、礦物的營養、毒性和治療作用;在意識到幾人一起團隊合作可以戰勝猛獸,一些溫順的動物可以圈養後,對於那些可以作為藥用的動物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原始人根據自身經驗所發現的用於減輕某種疾病的很多藥物,直到今天還在使用。所有民族的原始醫學寶庫,都飽含著充滿神秘色彩的風俗習慣及缺乏理性精神的治病方法,然而它們卻是科學的醫學發現的前驅。盡管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他們當時的探索走了很多彎路,甚至有些就是荒謬的,但正是他們走出了利用自然的第一步,那是勇敢的第一步,偉大的第一步!今天的科學家從中發掘整理出的真理核心,正是原始人類從經驗中一點一滴積累得到的彌足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