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我有幸又來到了察爾汗鹽湖。
朋友,我告訴你,這湖是潛伏在祖國大地上一個最大的內陸湖泊,它是柴達木盆地的佼佼兒。它是這樣廣大而又壯麗,仿佛大自然在這兒塑造了一尊宏偉的鹽湖之神。它身上具有特異的令人迷惑的魅力,時常出現一個一個奇跡,總給你帶來意外的快樂,使你每一次來到這兒,都感到驚歎不已。
那是五十年代一個仲秋,我曾路過這兒,卻意外地觀賞了一座人間罕見的鹽橋。鹽湖上怎麼能架起橋來?橋怎麼能築在鹽湖上呢?當車已飛馳在橋麵上的時候,我仍然處在懵懂之中。我是那麼歡快,那麼驚愕,偌大的鹽湖上沒有用一點鋼筋水泥,也不費一磚一瓦,竟在湖麵上就地鋪設了一座寬敞舒坦的公路橋。橋麵筆直如線,黑亮如鏡,穩實平坦,時速可達八十公裏,再高速也沒一點問題。這豈不是人類一樁智慧的傑作,豈不是中國築路史上的創舉麼!
凡是來過這兒的人,臉上都流露出驚異的神色,盛讚青藏公路工人們的天才創造。自此以後,這條猶如黑色蛟龍般的鹽橋成為柴達木的一大勝景,它飛騰在戈壁大漠裏,也時常飛繞在我奇幻的夢中。
這會兒,我和鐵道兵幾個夥伴,從格爾木城驅車來到察爾汗,又在萬丈鹽橋上駛行了。
我再次領略了那種奇異的飄忽如飛的感覺,那種不可言狀的快樂的滋味。
毋庸諱言,察爾汗是荒蕪的,寂寞的。乍一看,這兒完全是坎坷起伏的幹鹽灘,並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景物。褐黃色的天空,沒有一隻飛鳴的百靈鳥,褐黑色的鹽地,沒有一棵綠色的小草,甚至連大戈壁常見的駱駝草也沒有,天上地下的飛禽走獸,也不會來這兒做客,整個天地是幹渴的,苦澀的,彌漫著一種荒涼孤寂的氛圍。但是,當你知道腳底下就是深不著底的鹽湖,就是我國最大的鉀鎂鹽礦的時候,你怎麼會不為這座寶貝湖感到驚喜呢!
然而,這兒是典型的荒漠性氣候,年降雨量平均約二十四點五毫米,而蒸發量為降雨量的一百倍。你瞧,隻此一個比數,你就可以想像得出這兒是一個多麼嚴酷的鹽的王國,一個多麼荒涼幹旱的世界。
我進入鹽湖不一陣,就覺得鼻腔發燥,嘴唇發幹,喉嚨發澀,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也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哢啦哢啦的聲響,像是機械撞擊的回聲。
我正在循聲望去,同行的鐵道作家海燕,指向鹽湖深處說:
“你看,離鹽橋不遠,我們機械連正在那裏施工整道,聲音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吉普車很快從鹽橋開出去,在疙裏疙瘩的鹽蓋上顛簸而行。
不一陣,我們跳下車,兩腳踩著蒺藜般的鹽碴兒,向著人聲喧嚷的地方走去。不遠,在一片窪地裏,有一夥年輕戰士連說帶笑,圍在一塊兒正在吃飯。而另一夥戰士從一道斜坡上活蹦亂跳地下來,跑著去窪地就餐。
我們爬上鹽湖一塊平坦的大灘上。此時此地,我看見了什麼?一條烏黑鋥亮的鐵路軌道,從鹽湖這邊一直伸向蒼茫的鹽湖那邊,猶如一條鋼鐵巨龍向無邊的天際飛去。
雖說,我來這兒以前,早知道我們鐵道兵正在修築青新鐵路,而且要闖過鹽湖險關,架起鐵路橋。可是當我身臨其境,已經站在鹽湖鐵路橋邊的時候,仍然感到異常疑惑。鹽湖上已修有公路橋,難道還能修鐵路橋嗎?我聽一位施工參謀說,按照科學計算,察爾汗的鹽蓋堅固異常,自然可以跑汽車,也可以跑火車,似乎並不存在承載力問題。但是,這兒除了堅如磐石的鹽蓋之外,還有密集的溶洞地段,和最容易發生震動液化的地層――它就像綠草覆蓋的沼澤地一般,你不知不覺地在上麵走著,忽然腳下鬆動起來,不小心就會掉下去。這兒不也屢次發生過汽車、推土機陷下去的險情麼!在這兒修鐵路橋不是冒險的事情麼?
我不禁想到,我們祖先可曾有過這樣的築路記錄?世界鐵路史上可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嗎?
我帶著一連串問號,望著黑亮黑亮的鐵路橋。
眼前,兩台起撥道機和搗固機,正在鐵軌上爬行吼叫。一位戰士在機座上操作,調皮地解釋說:“我們正在給鐵軌整容!”
我問:“整容,咋個整法?”
“嗨,啥都有個標準呀!有標樁標高,有軌距軌縫,統統要起撥搗固,扣得正正的。一遍不行,要過三回,這叫三遍整道。總而言之,要把路容整得漂漂亮亮的!”
從這位戰士的口吻聽來,這鹽湖上的鐵橋好像是他正待出嫁的姐妹似的,非要打扮得美端端的才肯準她們出門。其實,整頓路容是一件挺苦的活,他們使用的是三十年代的老機械,一個月隻能整道四點五公裏,還得加班加點才行,即是這樣,他們仍決心在今年國慶節整容就緒,不久,火車就可以在鹽湖鐵路橋上暢快地飛奔了。
這時,我驀地掉過頭,發現距鐵路橋不遠,在燥熱的陽光下,在迷迷茫茫的鹽氣中,影影綽綽顯出一片黑壓壓的物體,像是大戈壁常見的海市蜃樓似的,上麵忽而閃出樓台亭閣,忽而閃出一座繁華的村落。這是幻影?還是現實?
我們車轉身,向著漂流著幻影的方向馳去。等一走近,幻影消失了,眼前矗立著一道黑糊糊的高高的圍牆。我用手去摸,毛紮紮的,刺楞楞的,完全是用一塊塊鹽巴壘築起來的。從豁口望去,裏麵有幾幢排列整齊的鹽巴屋,它們被鹽巴圍牆緊緊地包裹著,儼然形成一座森嚴壁壘的城堡。
嗬,奇特的鹽巴城堡!
我們走進城堡的時候,起初啞靜無聲。隻見靠鹽巴屋中間的門邊,有一個年輕的母親,正在給一個穿著花衫的女孩掛著書包,旁邊一位身材矮小的漢子,貓下腰親昵地逗著孩子,還嗚裏哇啦地叮嚀著什麼。
一位同誌湊近我說:“他就是吳治邦,貴州苗族人,是十六連副連長。旁邊是他的愛人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