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油泉子讚歌(3 / 3)

我這一說,果然生效了。他把頭塞進被窩裏,睡了。可是,幾分鍾,又從被窩裏傳過來一種極細的默念生字的聲音……

小顧的生活是過得充實的、快樂的。雖然,他還年輕,做起事情來,熱情多於冷靜,你不見他總是那麼匆忙甚至給人一種急躁的感覺嗎?然而,長年的野外勘探生活,大戈壁和大沙漠的生活,把這個年輕人的身心鍛煉得健康了,他對自己的要求也越來越多了。是的,他對自己的要求是很多的,而且是苛刻的。一次,他曾問我:“你說,人一生能做多少事,有做到頭的時候沒有?人一生能讀多少書,有讀個夠的時候沒有?我看,沒完……”

在柴達木盆地,我遇到許多這樣胸懷大誌的青年,他們純潔、樂觀、自信,對生活抱著一種強烈追求的欲望。在他們的身上,你可以看到我們這個時代的新型的青年地質學家是怎麼行走著。我們的黨為青年開辟了這樣一條道路,誰隻要不避荊棘,不懼風險,那麼,誰就會發現眼前是一條動人的而又閃著光彩的道路!

一次緊張的戰鬥

我傾心於大沙漠,因為這裏的生活是豪放的,壯美的。我傾心於大沙漠,因為這裏的人,他們的心靈,在和大自然的搏鬥中,陶冶得純淨、美麗、熱烈而富有感情。在這裏,人們擺脫了高樓、花園、假山和逸樂,麵對著嚴酷的荒漠、幹渴、風沙和英雄的事業。在這裏,人們珍貴每一寸光陰,不讓它從身邊溜掉;又用智慧的雙手,探入大地的底層,把黑色的金子舉向沙漠的上空。

嗬,黑色的金子,沙漠的珠寶,快樂的源泉!你從油泉子彙成一條河流吧,你越過了高山大河,在祖國的寬暢的大路上奔跑吧!

今天,人們要在油泉子進行一次戰鬥,給一口深探井灌注水泥。我所以說是一次戰鬥,因為打水泥和打衝鋒有同樣激烈的程度。

人們吃了午飯,放下碗筷,就走向井場了。地質室的顧樹鬆地質師和全體技術員、采集員們,也全部出發了。

從瀝青嘴一座沙丘走過去,一刻鍾,就來到了深探井井場。這口深探井挺立在油泉子的軸心上。你站在沙窪裏,要把頭麵朝著天,才能看到井架的尖端。井架是陝西寶雞出品。在鑽台上,鄔鑽井工程師和鑽工們,正在檢查井口的控製裝置。鑽台下麵,三輛水泥車已經開來了,技術員已在調整水泥車上的機器。兩部車子跟前,幾個工人用鐵鎬挖好了四個沙坑,然後,把攪拌水泥的鐵皮槽子放了進去。而另外一部分工人,正在把一袋袋水泥扛起,堆在鐵皮槽子旁邊,不一陣,就堆起了兩架小山。人們在做著打水泥以前的準備工作。

這時候,從沙丘那邊,走過來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高個子就是地質實習員小陸,他長得又高又細,戴著一副近視眼鏡,一套野外工作服,穿著嫌太短些,上衣差不多提在肚臍,褲腿隻搭在小腿把上。矮個子是試油技術員小鄭,西北大學畢業生,一個挺聰明的小夥,隻是個兒矮,帆布工作服,穿在他身上就嫌太長,上衣差不多搭過大腿,褲腿卷了好幾層,再加上他又戴了一副過大的太陽鏡,就讓人覺得他身上的負擔太重了。這兩個一高一矮的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逗得大夥笑了。有趣的是他倆談話的時候,小陸為了親熱些,不得不弓著背,臉朝著地。而小鄭為了靠近些,不得不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麵朝著天。你不要看兩個人的個子懸殊,卻十分要好。他倆住在一頂帳房裏,不管讀書、吃飯、睡覺、走路,很少有離開的時候。

他倆來了以後,接著,兩輛卡車又送來一大批人。平時,井場隻有司鑽、司機、采集員和五六個鑽工,這時候,不大的一片沙窪裏,集滿了人。油泉子的大隊長、工程師、技術員和實習員,都趕著幫忙來了。

人們這麼關心灌注水泥是有道理的。沙漠裏鑽好一口井,很艱難,為了不使這口井的油流出來,也為了便於試油和把油合理地采出來,就得保護井壁,防止塌陷,給井內灌注水泥。而且,打水泥要特別迅速,在十幾分鍾內,就要把幾百袋水泥,一下子打到井裏去,稍有遲緩,水泥就會凝固,打不進去。自然,它就如同攻奪一個碉堡那樣緊張了。

這時候,井場忙碌起來了。

每一個人都閑不下,都有自己的工作。顧樹鬆召集地質室的人,誰舀灰漿,誰量比重,誰做記錄,分配妥當,大夥就分頭準備工具去了。

這裏,最忙的是鄔鑽井工程師,他是打水泥的當然指揮者。他好像始終披著那一件黑色老羊皮大衣,把頭窩在毛乎乎的領子裏,操著道地的四川話。一陣,他鑽進這一夥人中間吩咐著;一陣,又跳到那一夥人跟前喊叫著。隨即,又跑到水泥車上看一下,又到槽子跟前看一下,真是忙極了。現在,他把井場上的人,全部集合了起來,做最後一次的分工。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就跳上了鑽台的踏板上。

人們都戴上了口罩,站在自己的崗位上了。不知道的人,一定會懷疑這些穿著油汙衣服的人是一支防疫隊吧?

井場沉寂了片刻。

鄔工程師問這邊車上的人:“□,好了嗎?”又問那個車上的人:“□,怎麼樣?”當他得到了人們確切的回答以後,就抿了抿嘴,舉起手臂向下猛一打扯開喉嚨喊了聲:“開始!”

瞬間,大沙漠歡騰起來了。人們全身心地投入了戰鬥。兩組搬水泥的工人們,以隊形排列在水泥車的側麵,他們把一袋袋水泥,急速地傳遞前去,放在一支安著小鋸齒的長板上。於是前麵兩個工人,就猛地一推,袋子被鋸齒劃破,水泥倒入槽子了。旁邊,一條水龍頭嘩啦啦地噴著水,和水泥同時飛進槽子,經過攪拌以後,自動滾入另一個槽子。於是又一條水龍頭搖擺著,水泥被打入井底去了。

這時候,一下子,整個井場飛揚起了煙屑白霧。隻是一刹那間,井場所有的人,臉麵都變成了白色的,全身衣服都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兩部水泥車吼叫著,好像兩隻發威的獅子。三四條水龍頭跳蕩著,好像三四條受驚的大蟒。水泥一袋緊接一袋,傾入鐵皮槽子,灰漿飛濺著,塵土翻滾著。人們好像繃緊了弦的弓,默默地戰鬥著。一切的一切,都處在不可言狀的緊張裏!

在兩部車子的空隙地方,小陸手裏端著一個茶缸,他大步跳到槽子跟前,弓下腰。舀起一缸灰漿,又大步跳回來,倒入量比重的小杯裏,轉身,又跳了出去。旁邊,一個采集員搬動量具,報著數字,顧地質師站著抓住紙筆,記錄了下來。小鄭,也拿著一個茶缸舀灰漿,不過,他個子矮,不是大步子跳來跳去,而是小步子蹦來蹦去。幾分鍾以後,小鄭的臉變成了花臉,被灰漿濺滿了。雖然,小陸的個子高,臉上沒有濺上灰漿,可是,步子跳大了,失腳踩進了槽子裏,等拉出來,半截腿已變成灰漿腿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飛逝著。戰鬥,越來越激烈了。

我站在搬水泥工人們跟前,驀然,看了一下場外的天空。天空是明亮的,一朵白雲乘風飄遊。太陽偏西了,大沙漠裏映著黃色的光輝。可是,深探井場上,卻掀起了萬丈煙霧,在井架上端繚繞,遮住了半個天。人們在這裏做著什麼呢?那一朵白雲,停止你的腳步吧;那一絲微風,收起你的翅膀吧;那天空、夕陽和大沙漠,你們都屏住呼吸,傾聽一下油泉子的聲響吧!看看人們在怎麼保衛著這口沙漠深井,看看人們為開發油田在怎麼勞動著嗬!這些裹著油膩的破爛的衣裳的人,現在又被煙屑塗抹得不像樣子的人,哪一個的胸懷裏,不是深藏著一顆青春的美麗的而又熱烈的心呢!

這時候,鄔工程師又站在鑽台踏板上了,他大聲地問清楚了打水泥的數量以後,就又吼叫了一聲。

霎時,水泥車停息了,整個井場沉寂了。我看看表,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隻不過一刻鍾。嗬,一刻鍾,難道在一刻鍾裏,那三百多袋水泥都已打入深井裏去了嗎?人們是怎麼抓住了一分一秒的時間,贏得了一分一秒的時間嗬!

灰塵飄落著。一次緊張的戰鬥結束了。

凡是參加這次戰鬥的人,都穿上了白色的鎧甲。現在,他們拖著疲勞的身子,帶著被水泥侵蝕得發紅的眼睛,從沙窪裏往回走了。

在回歸的路上,顧樹鬆還興致勃勃地對我說,這口深探井,鑽進在三百多米,一直到六百多米,都是發現的好油層。然而,這隻是油泉子的一口井,其他一二十口井,也類似這口井。當前,勘探者還在繼續擴大著這個油田。不久,隻要交通方便些了,條件好些了,油泉子就可以大力地開采了。

黃昏了,我和勘探夥伴們走到了瀝青嘴的身邊。

我們站在一起,眺望著黃昏。嗬,大沙漠裏的黃昏,輝煌而又動人。天邊是金色的,沙子是金色的,井架也是金色的。或者,因為黃昏的來到,大沙漠的麵目更清晰,我發現了無數的雜亂腳印,一直從瀝青嘴縱橫地伸展遠去。這不是我們勘探者的腳印嗎?艱辛的風險的腳印,豪邁的也是金色的腳印嗬!我不由得想著,將來,沿著勘探者的腳印,這裏要栽樹、蓋樓,這裏要開河、種花,這裏還要來更多更多的人……也許,這隻是一些幻想。可是,麵對著英雄們征服了的大沙漠,我又怎麼能不這麼想呢?

確實,油泉子是非常幹渴的,沙窩裏挖不出一滴水。同時,也沒有一絲雨,即使一朵白雲來了,也不停留,又飄走了。但是,我仍然傾心於油泉子,對她的未來抱著美好的希望。人民贏得了這個沙漠油田,怎麼會不珍惜她呢!而且,油泉子有著最好的星月。夜來了,不管上弦月、下弦月和月圓的時候,月亮總是牽引著滿天的星星,把最衷心最甜蜜的微笑,向瀝青嘴和勘探者的帳房投來,向夜晚還在打井的鑽探工投來。看起來,星月是鍾情油泉子的。

那麼,在油泉子,讓我們讚美星星,讚美月亮,讚美戰鬥在星月下的勘探者吧!

一九五七年十月四日,油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