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懷念你嗬,柴達木(1 / 2)

黎明的晨曦,呼喚著我。

我爬上披篷卡車,從蘭州起程了。我擠在旅客們中間,坐在一個老婆婆的麵前。她到哪裏去呢?她的堆滿著皺紋的麵龐,每一條紋道裏都蘊藏著善良和慈愛;她那銀色的發絲,在晨風裏飄動,閃著多麼可敬的感人的光芒。在她的身旁,這邊依偎著一個胖乎乎的男孩,那邊依偎著一個翹起兩根小辮子的女孩;女孩的身旁又擠著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女孩,她懷裏抱著一個白蘭瓜,眼睛睜得又圓又亮,帶著一股頑皮的神氣,瞅著周圍的旅客。人們一看見她瞪著圓亮亮眼睛的樣子,都不由得笑著,逗著她玩了。在她們的對麵,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兩大捆行李卷上,男的膝頭上還放著文件皮包和一個裝得鼓鼓的大包,兩腿中間還夾著大皮箱和兩三個小袋子。他轉過頭,對妻子說了句什麼,妻子就把頭上的花紗巾扯下來,蓋住鑽在懷裏的嬰兒的小臉,又輕輕地拍著,搖著。嬰兒睡著了。

我的同車旅伴們,有年長的,年少的。兩個五十多歲的老人,麵對麵坐著,剛認識似的,互相詢問著什麼。五六個男女學生,他們不時地向車外望著,不停地嚷叫著,好像他們身上有一團火燃燒著,最不安寧。兩個穿黃軍裝夏衣的戰士,不聲不響地坐著,一個遞給一個餅子,啃了起來;他們是回家去呢,還是去參加一種新的勞動?一個戴近視眼鏡的人,他默默地窩在車廂前頭,手裏捧著一本書,盡管車子顛簸得厲害,可是書裏好像有特別吸人的東西,他把書蓋在臉麵上,艱苦地讀著……

這些旅伴們,他們都是到哪裏去呢?年老的是探望兒女去的吧?年少的是參加墾荒隊的吧?不,或者他們是到地質勘探隊去的,修築青藏公路去的,到柴達木石油探區去的,到祁連山煤田去的吧……雖然,我還不認識他們,但是,我們是同車到青海去的,我覺得和他們是親近的。我問這個戴近視眼鏡的工程師模樣的人:“你到哪裏?”他把書本從臉上移開一點說:“回盆地。”我忙說:“柴達木?”他瞟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仍然把書本蓋住了臉麵。

嗬,我也是到柴達木盆地嗬!

迎著高原的晨風,眼望著東方投射出來的第一片朝霞,我心裏感到了莫大的歡喜。一九五四年,也是這樣清爽的秋天,我曾經從敦煌走入柴達木,和第一批開辟柴達木的勘探者一起,度過了許多艱難的極其珍貴的日子……那些可愛的勘探者,他們使人多麼懷念嗬!我不由得站起來,靠在車頭上,眺望著高原的黃山,高原的白楊,高原的風塵。嗬,黃色的風塵,吹吧,卷起砂石吹吧,吹得更猛烈些吧!或者,這正是來自柴達木的風塵,它和柴達木的風塵有多麼相像!那高空的雄鷹,歡舞的鴿群,隨我一起飛吧,你看,我不又踏上柴達木的征途了嗎?

有著一對頑皮眼睛的小女孩,也站起來了;她把頭昂得高高的,一任霞光掃洗著頭麵,一任黃風吹拂著領巾。她快樂得直喊叫:“哎喲,大山,大風,多高的白楊樹,頭一回看見哩!”

她的喊聲,驚動了旅客們。那個頭上翹著兩根小辮子的女孩,一下子跳了起來。那個胖乎乎的小男孩,也一下子蹦了起來,又特意抓起老婆婆的胳膊,央求地說:“婆婆,你也看一看,看一看嘛。”婆婆拗不過孫子,站起來,笑了笑說:“看見了。”小男孩也隨著坐下來,還傲氣地噘起嘴:“這有什麼希罕!”

“哼,你知道啥,這就是老師說的,祖國的大好山河!”

“就是。”翹著小辮子的女孩也說。

孩子們的話語,多麼動聽。

我問戴紅領巾的女孩,“多大了?”

她瞪起眼睛,說:“十歲。”

“你呢?”

“十三。”翹著小辮子的女孩說。

“我給你說吧。”戴紅領巾的女孩搶著說,“她是我姐姐,老大,我是老二。”指著胖乎乎的男孩說:“他是老三。”又指著老婆婆和對麵一對中年夫婦說:“我婆婆,我爸爸,我媽媽,懷裏是小弟弟,老四,最愛哭啦……”她一連串介紹完了,又向媽媽伸了伸舌頭,坐下來了。媽媽佯怒地說:“就你話多。”她滿不在乎,又悄聲對我說:“爸爸、媽媽在煤田局工作,調青海了。”

“是嗎,那你也來青海了?”

“爸爸說叫我在青海念書。媽媽說青海煤可多啦!”

“你還知道什麼?”

“媽媽說啦,青海寶貝多哩,還有石油!”

“石油在哪裏?”

“哼,你當我不知道,柴達木,柴達木!”

胖乎乎的老三搭腔了:“石油什麼樣,白的嗎?”

老大鼓起嘴說:“誰給你說白的?黑的。”

“就你知道。”做妹妹的不滿了,“為啥是黑的,為啥不是白的呢?”

車顛了一下,媽媽懷裏的嬰兒哭了:“快別吵了,弟弟都叫你們吵醒啦。”

中午的時候,車子在享堂站憩了一陣。人們說這裏有馳名的青海西瓜和“軟兒”――一種吃起來噴香軟和的果子。旅客們下了車,就尋著買去了。我吃到了西瓜,香甜多汁,真解渴。隻是沒有找到“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