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冬夜深了。
我在桌旁坐了許久，又在房內走動了許久。我年輕的妻子摟著一歲的女兒酣睡了。房內是安靜的，可是我的心卻是這樣悵惘。在這漫長的冬夜裏，是什麼擾亂著我的心，而使我這樣不安呢？窗外，傳來了樹枝搖晃的聲音，一陣冷颼颼的風，拍打著我的房門。我覺得，有什麼呼喚著我似的，推開門走出去了。
我一走出房門，凜冽的風就襲來了。可是，我反而感到了舒暢、愉快。我迎著風，仰望著夜空。嗬，冬夜！冬夜的天空湛藍，深沉，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銀色的薄霧。那遙遠的天邊，掛著無數晶亮的星星，它們在眨眼，在微笑，滿含著動人的光芒！
這時候，我又突然發現了什麼，清醒了似的，心裏感到一陣強烈的顫動。風催促著我的回憶，把我的思緒引向了遠方。嗬，不正是這樣的冬夜，在祖國西北的大戈壁灘上，我們可愛的勘探者，拔著駱駝草，燃起了篝火，在燒烤著幹饃饃吃嗎？不正是這樣的冬夜，在柴達木盆地的大沙漠裏，我們可敬的鑽探工人們，緊張地接換著鑽杆，又開動了鑽機，在探尋著地下油海嗎？這時候，勘探朋友們在做著什麼呢？或者，那些搭在戈壁的篷帳裏，仍然閃著光亮，勘探者正在用細巧的筆，勾畫著一年的工作成果？或者，他們正在為圖幅上的一個點一條線，在爭吵，在苦惱？或者，他們已經畫完了最後一筆，在快樂，在歌唱吧？或者，他們又在舉行篷帳舞會，歡度除夕？而有的夥伴們，相挽著手，還在冬夜裏談笑，漫步？嗬，我不也曾經和他們一起，站在嘉峪關的城樓上，眺望過這冬夜的晶亮的星群；我不也曾經和他們一起，漫步在尕斯庫勒湖畔，探索過這籠罩著淡淡的銀色薄霧的夜空麼？
可是，現在，我隻有悵惘不安。冷颼颼的風，仍然撲打著我。然而，我覺得，這風對我不是陌生的，我在呼吸裏能夠嚐出來那種親切的甜蜜的滋味。這已經很久了，我遠離了朋友們。雖然，我並沒有放慢自己的步子；可是，每一步都留下了懷念的印記。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又來到了，我卻遲遲地沒有走回來。
嗬，冬夜，冬夜黑暗而深廣。可是，我能夠清楚地看見被風吹得搖晃的玉蘭樹。不知什麼時候，它就生長在我的窗外。我喜歡它，因為它是知春的花樹。春天來了，它開的花是那麼潔白，香甜。那時候，它將激勵著我，使我走上西北的大戈壁灘，走到勘探朋友們的身邊。
我在冬夜裏走著，走了許久許久。我不再回顧什麼，想著什麼。隻是我的心嗬，被懷念咬嚼得疼痛。我覺得，懷念像海。
一九五六年除夕，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