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超群當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他的父親也調到了北京，在某單位做了個小小的車隊隊長。他讀完書去英國修了個碩士，然後回到格陵，在一家外企工作做到中層，有一個追求中的女孩子，正儲錢準備買房：“我算什麼成功。真正混得好……”出生不能選擇，可是當他們讀了書，就選擇了通過知識來改變命運。一轉眼七年過去，有些人留在了雲澤，沿著父輩的足跡走下去。有些同學赤手空拳地在異鄉打拚，人離鄉賤，隻能一步步地捱；有些人選擇了學術深造，更加沒有事業基礎。但是也有人天生異稟，靠著那一點智慧，運氣和天賦，混得風生水起。霍超群將目光投向了畢贏，曹慎行和寇亭亭。三人正在低聲交換意見，然後畢贏點點頭，拿起酒杯，起身。“靜一靜，靜一靜。”他敲了敲酒杯，“既然我是本次同學會籌備委員會主席，那麼就由我先說兩句。”宴會廳裏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上席的三人。他們的氣色，談吐，服飾，車匙，頭銜，無一不與其他人都拉開了好一段距離。那目光有羨慕，崇拜，也有嫉妒，不屑……相反，看看出身最好的薑珠淵，好像並沒有坐上火箭直送青雲。不招人嫉是庸才。看到他們這樣混得風生水起，當然有人嫉恨。可是人人都有衣錦還鄉的衝動，不然怎麼會有同學會這種產物。“很激動，也很興奮，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我們高三九班又重聚在一起。首先要感謝寇亭亭同學——不，應該是孟太太——讚助了本次聚會。”畢贏做了個手勢，寇亭亭盈盈舉杯，無聲示意。大家齊齊鼓掌。寇亭亭沒有考上大學，高中一畢業就到了格陵，在一家高級茶館做茶侍。然後不知道怎地，報上就登出了她嫁進孟家的新聞。她的丈夫，是孟國泰第六個兒子孟金毅。不，孟金毅不在明豐藥業任職。他是個自學成長的蝶類專家，孟國泰為他專門成立了研究基金，還建造了蝴蝶博物館。每年孟金毅夫婦都會捐出一件價值不菲的蝴蝶標本競投，做慈善用途。一個癡迷於蝴蝶的男人，自然也愛他那破繭成蝶的美麗妻子。他們還有個可愛結晶，名叫孟芷，今年六歲。“畢總不出點血，那可說不過去！”“畢總，讚助了什麼？”畢贏笑了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智慧。將大家湊在一起太不容易。時間怎麼排，真比做一本漂亮的帳出來還難。幸好地點易喬，孟太太一個電話——”有人在下麵擠眉弄眼，無聲地笑，寇亭亭倒是鎮靜自若。“說到做賬，本次同學會，當然也需要一個好會計來管費用。”大家都在揶揄中奉承：“叫畢總來管這點錢，真是大材小用。”畢贏讀的是財經專業。本科期間修了會計與工商管理的雙學位，考了注冊會計師執照。一畢業進入一家頂級會計事務所工作，隻做了八個月，出來獨立開店。也不見他有什麼人脈，竟立刻有大客戶簽約。一個好的客戶便是聚寶盆，招來更多客戶，竟叫他迅速地升了起來。他專做高校教授的生意——那些精英手上都是過千萬的項目。為了加速資金流動，在外麵開了公司，自然要找信得過，又夠守口如瓶的專業人士打理財務。“畢總都有表示，曹總又怎麼說！”“大家想要我讚助什麼！”曹慎行叼著煙笑罵，煙灰掉在肚皮上，有人替他貼心拂去，“把你們這群人從雲澤拉過來，吃了飯，樂一樂，再好好地送回去。我這個司機還不貼心？……還有什麼？等下贏哥會宣布。”曹慎行讀的是專科。還沒讀完，他父親的稀土礦突然有了好消息。於是貸款買了新機器，請了大學生工程師，預備重新開始開采。他書也不讀了，立刻回去幫忙。雖然才冒了個頭就被雲澤稀土的繆盛夏給一腳踩了下去，但在一個地方呆久了，人脈盤根錯節，總有生財的法子。曹家湊了一大筆錢，借了政府鼓勵民間資本進入金融業的東風，開始做“民間銀行”的生意。利滾利，錢生錢，竟也生滾出千萬身家。“在辦這個同學會之前，我聽說了兩句打油詩——‘同學會，同學會，青梅竹馬來相會；唱唱歌，跳跳舞，拆散一對是一對’……”大家哄笑，畢贏也笑，“所以我們今天就不唱歌，不跳舞了。飯後，我們隨意地做個抽獎活動……”他慢慢地走到主席台上，同時示意大家打節拍；主席台的右邊放著一台用紅布覆蓋住的餐車，就在越來越激烈的節拍聲中，畢贏一把掀開紅布。餐車上堆放著許多獎品。有手機，平板，手提電腦，數碼相機，甚至還有金飾——畢贏舉起一張十萬元的支票：“這些獎品，都由我們親愛的曹總提供。掌聲在哪裏？”老同學們更加滿意，拍掌拍得掌心發紅。畢贏十分滿意此時的氣氛。他看了薑珠淵一眼。薑珠淵也正在看他，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讓他幾欲成仙。他高高舉杯，大吼：“為了永遠的高三九班！為了我們永遠的友誼！”霍超群舉杯時，看了薑珠淵一眼。她也舉起了酒杯。老饕門的一樓雖是全被包下，實際上隻有一男一女，兩名客人。算上親自來服務的成少為，也隻不過三個。曖昧的燈光流轉中，不知那男人說了什麼，惹得坐在對麵的美人笑起來：“Shin，我竟不知道。你還是個詩人。”男人不置可否，放下酒杯：“我去選一支更好些的紅酒。”“好。選一支和月色一樣醉人的來。”美人嫵媚回答，“我今夜想喝醉。希望你也能醉一場。”男人起身，與成少為耳語一句，很快離開；美人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有些落寞，於是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成少為，腳尖朝他晃了晃：“Chan。看過了我拍的黑天鵝嗎。”成少為笑著點頭。美人托著腮，眼波如耳上的鑽石一般流動：“聽說你的‘情人’今夜也在這裏開同學會……所以，今夜是老饕門的同學會之夜？我和Shin，你的‘情人’和她的同學們……”成少為笑而不語——他實在是個不需要說很多話的人。美人若有所思地盯著醒酒瓶，那裏麵有如同紅寶石一般流轉的勾人色彩：“Chan，倒出來的酒，還可以裝回去嗎。”男人到了酒窖，隨意在架上取了一支紅酒。當他經過第三個品酒室門口時，猶疑了一下。他甚少有心血來潮的時刻，所以格外珍惜這種奇妙的情緒。這一刻，他遵從了內心，伸手刷指紋進去。這間品酒室並不大，繞過博古架，隻有一組柔軟舒適的沙發，正麵牆壁上嵌著十六格屏幕。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屏幕亮起，他輸入一組密碼，二樓宴會廳裏的每個角落都顯示得清清楚楚。老饕門用的是格陵亨安所設計的綜合保安係統。該保安係統除了集成傳統的閉路電視監控係統，防盜消防報警係統，出入車輛管理係統，門禁管理係統，電子巡更係統等等之外，還有數十條按照客戶要求所增改的特殊功能。有些功能很刁鑽，比如要求實現一卡通與移動終端簡並；有些功能很瑣碎，比如要求在成少為的辦公室多加兩隻聲紋保險箱。相比之下，這條功能實在不出奇——將監控係統中實時生成的視頻數據上傳到雲存儲，再通過多重加密頻道接駁到限定終端，譬如手機，平板，車載電腦，甚至於這間唯一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品酒室的閉路電視上。這種係統使得少數幾個具有高級權限的董事，可以不受限製，隨時隨地全方位監控。尤其是在有突發事件需要處理的時候。像辛律之這樣，用它來觀察一場熱鬧沸騰的同學會，還真是小題大做。他也並不用多看，隻是冷淡地掃了掃那群歡呼雀躍的人，便關了屏幕，準備出去——他猛然站住。不需要再打開屏幕，他已經確定，有一個並不該出現的人，方才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屏幕裏。背對著屏幕，原本無情的嘴角，慢慢地揚起了一個弧度。她不是小公主。她是小概率公主。格陵的另一區，古德咖啡館門口。一個糖果色美女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她的穿著與這城中其他惹火少女無異——緊身T恤裹著一對姣好的胸脯，剛到大腿根的熱褲，露出兩條又白又嫩的直腿。她皺著眉頭看了看咖啡店的招牌：“重新裝修了？”確定無疑之後，就大力打開玻璃門進去。迎賓問她是否訂了位置，她回答：“找人。”這人好找。五十來歲的年紀還穿白襯衫配休閑外套，噴發膠，修鬢角，活脫脫一個想要抓住青春尾巴尖的悲慘老男人，和她四年前離開格陵時沒什麼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