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3)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等他們走了,貝海澤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覆在薑珠淵手腕上。兩個人大眼瞪大眼。“……原來我們的手表都是歐米茄牌。”“是啊。”薑珠淵縮回手,“對了,我看到個笑話,不知道笑點在哪裏。”她將手機伸到貝海澤麵前。這是網上一套以正弦函數和餘弦函數為主角的四格漫畫。“你一直在看這個?”貝海澤看了她一眼,“之前看你的微博轉發了幾條。很冷門。”“你也看?”“嗯。COS問SIN,這輩子做過壞事沒有,SIN說,做過,七件而已。因為sin也有罪惡的意思。之前有部電影叫做《七宗罪》。”“《七宗罪》?沒看過。”“一起看?西城區有一家電影院可以點播舊電影。”薑珠淵點了點頭,他又有些猶疑。“怎麼了?”“有點重口味……”“沒關係。”嶄新的雷克薩斯GX緩緩地停在了4S店門口。鑰匙被恭恭敬敬地交到了站在店門口的年青男子手裏。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型偏瘦,眉目清秀,從眼鏡到西服,從領帶夾到皮鞋,雖然低調,但隻要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全是名牌。銷售顧問想要照例拉響彩帶花炮,被年青男子阻止。堆在引擎蓋上的紅色綢帶令他皺起了眉頭,伸手阻止了在一旁預備照相的員工:“拿下來。”他可不是買了新車就要左摟右抱車展女郎,還開一支香檳亂甩泡沫的暴發戶。“好的,畢先生。”車開出去很久,銷售顧問還站在店外對車主揮手。畢贏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加大油門,絕塵而去。很好。不得說誌得意滿——畢業三年,他換了兩次車。獨立出來開事務所之後,錢越賺越多,車也越換越好。他不是沒有見過豪車。但第一次打動他,是去格陵理工修雙學位,看到一位從淩誌車下來的香奈兒美人。當時他幼稚且貧窮,直看得目瞪口呆——香車美人原來是這樣的意思。他雖不愛那位美人,卻愛上了香車。有了香車,何愁沒有美人?雖然後來淩誌改名雷克薩斯,但他一直想要買一台,彰顯他的淩雲壯誌。車是一個成功男士的第三性症,尤其對他來講。省吃儉用考駕照,貸款買下第一台車,似乎隻是昨天的事情,仍然會對他的心情有負麵影響。不過,以後不會了。雲澤來電時,他正在微笑。清了清喉嚨,他接通車載電話。那邊是麻將牌嘩嘩推摸的聲音,他有些不屑——這個時間就開始打牌,隻怕是昨夜通宵。果然,電話那頭響起的聲音嘶啞多痰:“哎,贏哥。利息收到了嗎。”“收到了。”“哎,收到了也該給我回個消息。”曹慎行將麻將牌嘩嘩地推進洗牌口,狠狠吸了一口煙,“同學會……是周六還是周日來著?”“你清醒點!不要總是叫我提醒你做事!”畢贏慍道,“這種爛樣,要不是有你爸監管,我絕不會把錢交給你打理!”“對不起,對不起!……應該沒問題吧?”“能有什麼問題。”畢贏看了一眼窗外,冷冷道,“要辦同學會的是你。畏首畏尾的也是你。你負責把雲澤那幫同學帶到。格陵這邊由我和寇亭亭負責。外地的,已經通知過,來不來自便。”“聽說薑珠淵現在也在格陵。”“嗯?”畢贏眼神一斂,“她畢業了?”“今年剛畢業。回雲澤衛生局呆了三個月,調到格陵。”曹慎行道,“具體哪裏我不清楚。贏哥,要叫上她嗎?畢竟她……”“我知道。”畢贏道,“不用你管了。我有電話進來——掛了。”接進來的電話卻帶來一條不好的消息——早前,他有一名重要的客戶度假時身體不適,在當地醫院做了B超,確定是肝內占位性病變。昨日回到格陵,找了許昆侖大國手做進一步的詳細檢查,懷疑是肝癌。雖然對方語焉不詳,畢贏卻也知道這事兒隻怕不好,急忙驅車趕往第一醫院。路上卻還是免不了想起曹慎行說的話。他一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去處理和薑珠淵之間的“恩怨”——其實有什麼恩怨?他並沒有錯。若是有錯,法律早已製裁。她也不是正義的化身,正義需要金錢與權勢作為支撐。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是他走上社會以來最大的感悟。無論是人是神是鬼,隻要有用,他都要會一會。第一醫院的肝膽外科第一病區,高級病房內,許昆侖正在對病人講解治療方案:“先做介入。”“等一下。”中年人警惕地擺手,打斷了許昆侖。許昆侖眉毛一挑,等他發問。“什麼介入?”貝海澤解釋道:“就是在局麻的情況下,通過微創技術,將治療藥物直接注射入病灶,殺死腫瘤細胞,封閉腫瘤的血管。”他這一番解釋十分通俗,病人聽懂了。他的妻子在一旁問道:“能從根本上治愈嗎?”中年人冷冷道:“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效果因人而異。”貝海澤看了一眼師父,見他麵無表情,隻得解釋下去,“就目前腫瘤的大小和位置來看,直接做手術會有風險。所以要先做三期介入,希望腫瘤能控製到適應手術的大小,再進行手術。”中年人臉色一沉:“還是要手術?開膛破肚,元氣大傷。能不能保守治療?吃吃中藥?”“我這不是中醫科,也不搞什麼中西醫結合治療。”病人抵觸手術倒是有的。隻是像他這樣有著理工科教授博導頭銜,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會抵觸西醫,很少見。這時突然敲門進來一個年輕人:“胥教授,我來了。”胥教授一見這年輕人,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你知道的倒快。過來坐。”實習生麵麵相覷,不知道病區保安怎麼會放人進來;貝海澤轉身對實習生道:“你們還等師父去攆他不成。”一名實習生急忙上前指住不速之客:“現在是查房時間,隻能留一名直係親屬。請你出去。”畢贏竟一伸手,握住了實習生的手,看了看他的胸牌,懇切道:“朱醫生是吧?辛苦辛苦,全都拜托您了,謝謝,謝謝!”伸手不打笑臉人,畢贏繼續說著情真意切的恭維話,站起來想與許昆侖握手。貝海澤生怕許昆侖當即走人,擋了一擋,放緩語氣:“坐下吧,下不為例。”“許醫生,我就一個要求。”胥教授道,“我這個人不能受苦。”“本院有疼痛專科和心理專科。”“反正都要做手術——你們的移植中心不是成立了嗎?我要求做移植。立刻,馬上,換一個全新的肝髒給我。”許昆侖“哦”了一聲表示理解:“你想換肝。換了肝就可以一勞永逸。”畢贏殷勤獻策:“胥教授,據報道,西雅圖一個病人換肝後活了四十多年。換肝手術也就四十多年的曆史,想想那時候技術,再想想現在。”胥教授對他說的話十分滿意:“對。反正我本身也有肝硬化。換個好肝,再活上四十年,哈哈!許醫生,不用擔心□□。”許昆侖也笑。貝海澤知道這一笑凶殘——許昆侖最煩病人不懂裝懂,指手畫腳。他正要對病人詳細解釋診療安排時,被許昆侖一個眼神給製止。“想做移植是嗎。好。很好。”他轉身走出病房;貝海澤道:“請病人和家屬再好好考慮一下。”然後急忙跟上去。薑珠淵從配餐間出來,腋下夾著記錄本,邊走邊摘下手套。許昆侖的辦公室往常這個鍾數熱鬧如菜市,現在卻房門緊閉,一班住院醫都候在外麵,唯獨不見貝海澤蹤影。不一會兒,門開,貝海澤出來,緊接著扔出一本病曆,砸在他腳下。貝海澤彎腰撿起病曆:“還不去做準備?今天3床和21床兩台手術。”實習生趕緊作鳥獸散。就連性格平順的貝海澤都會動輒得咎,可見許昆侖多麼不易相處。畢贏在病房裏逗留了一陣,很說了些令人熨帖的話。胥教授悠悠道:“這個病既然找上門,說明我也該休息休息了。公司的事,交給你我也沒什麼不放心。”說完,撣了撣蓋在膝上的毛毯。畢贏會意,對教授夫人道:“您也要多保重身體。令嬡呢?”教授夫人強笑了笑:“她工作忙。叫我有了治療方案之後立刻通知她。”她心內焦躁,正要找個人商量,便起身出去打電話。胥教授趁機低聲吩咐:“她說要來看我……”畢贏反應極快:“我來安排。”又說了兩句,他便告辭出來。心裏一番盤算,已經有了計劃。他拿出手機,正要將通知他的電話回撥過去,卻恰好看見剛才那位比較通情達理的貝醫生站在辦公室門口,迎著光,認真看著CT片。他身邊還站著一個頭發濃密,體態微豐的女孩子,不知道說了什麼,貝醫生笑著收起片子,搖搖頭。她又做了個手勢,貝醫生笑意更深,卻還是搖頭。她聳了聳肩,正要走開,貝醫生笑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回來。就在這一拉一扯之間,畢贏看見了她的臉。“不是不行,隻是——”貝海澤尚未說完,就見薑珠淵的瞳孔突然急劇縮小,手腕也是一僵。她的瞳孔本來比一般人大,一變化便展現出特別明顯的喜惡來。“薑珠淵?”方才出現在病房裏的年輕男子慢慢地走過來,“你是薑珠淵?你快來打我一巴掌,看我是不是在做夢。”貝海澤將薑珠淵朝身後藏了藏。他自然對他們之間的前塵往事一無所知,隻是本能地想要擋在她與她憎厭的事物之間。他認識她不算久,經曆的卻不少,從未見她像這次一般,失去了優雅端莊的保護。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心內傳來滂湃的——戾氣?但那也隻是一刹那。被貝海澤握著的手腕一震,她整個情緒立刻平伏。“你好。”她的聲音比回應閑雜人等的問好還不如,克製而疏離。“真是你?你在這工作?這世界真小。”畢贏稍作試探,見她並沒有好像七年前那般撕破臉皮大鬧,又或者幹脆裝作不認識——這一身昂貴的行頭,不會換來她的青眼有加;這一位溫柔的情郎,不會需要她的矯揉造作。隻能說時間果然威力無邊——窮小子飛黃騰達,小公主戾氣漸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