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常常雪天“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明誠常為搜集金石名畫四處奔走。每得佳句或真跡,常擺宴祝賀,舉杯暢飲。李清照對這一時期的鄉居生活非常滿意,“甘心老是鄉矣”。這從她把自己的居室稱“易安室”、自號“易安居士”中可以感受到她那恬適的心境。青州老家隱居的時期,他們共同討論詩詞,研究金石,收集書畫,校對古冊,真是其樂融融。常常是夫妻倆一邊做學問,一邊品茶,雅趣橫生。每當飯後,他們就坐於藏書滿屋的“歸來堂”書屋裏,煮上茶,然後隨便講一件史事,誰先說出這件事在某書、某卷某頁,誰就可以先飲茶。

李清照博聞強記,才思敏捷,常常占先丈夫一籌。每當這時,李清照便得意地開懷大笑,然後夫妻對飲,以茶助學。夫婦治學嚴謹,青燈黃卷之中,孜孜以求,相互激勵。一杯清茶,成了他們辛勤向學的見證;一杯清茶,為夫妻間的摯愛、共同的理想與追求平添了一段清奇的風韻;一杯清茶,更顯現這對年輕夫婦在艱苦的生活環境下,相濡以沫、挑戰自我的高尚人格。

清代大戲劇家洪升有《四嬋娟》雜劇,共四折短劇組成,其中一折就是《李易安鬥茗話幽情》,寫的就是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和趙明誠烹茶撿書的故事。這個故事就是出自李清照為其夫君趙明誠編著的《金石錄》寫的《後序》中:“每獲一書,即同共校勘、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故能紙劄精致,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仕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圖窮而誌不屈。”

公元1129年8月18日,對李清照來說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趙明誠離她而去,死時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她忍受著國破家亡、離鄉背井的巨大痛苦,寫下了《祭趙湖州文》和充滿傷感和悲憤的詞章,並在顛沛流離之中,帶病堅持整理、校勘了《金石錄》,因為這些金石彝器是夫婦兩人28年來共同歡樂的源泉。

15、桑苧家風竟陵翁

陸遊(公元1125~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是南宋一位愛國大詩人,一部《劍南詩稿》,存詩九千三百多首,他自言,“六十年間萬首詩”。人們在這些詩中看到的是詩人不忘統一,雪恥禦侮,收複失地的戰鬥精神和報國決心。陸遊也是一位嗜茶詩人,作品中涉及茶事的就有三百首之多,為曆代詠茶詩人之冠。

陸遊對茶一生懷有深情。他的茶詩包括的麵很廣,從中可以看到他對江南茶葉,尤其是故鄉茶的熱愛。他出生茶鄉,當過茶官,晚年又歸隱茶鄉。晚年,由於政局、年齡、健康等各方麵的原因,他已不可能再從事政治活動了,可對詩歌、書藝和茶一直沒有離開過。

陸遊一生曾出仕閩、蘇,又曾入蜀、赴贛,輾轉各地,當了十年茶官,有機會品嚐天下名茶,並裁剪熔鑄入詩,留下不少有關名茶的絕妙詩句。這些詩作大大豐富了中國曆史名茶的記載,且多為《茶經》所不載。茶孕詩情,裁香剪味,陸遊的茶詩情結,可以說是曆代詩人中最突出的一個。

“飯囊酒甕紛紛是,誰賞蒙山紫筍香”--是人間第一的四川蒙山紫筍茶;

“遙想解酲須底物,隆興第一壑源春”--是福建隆興的“壑源春”;

“焚香細讀《斜川集》,候火親烹顧渚春”--是浙江長興顧渚茶;

“嫩白半甌嚐日鑄,硬黃一卷學蘭亭”--是紹興的貢茶日鑄茶;

“春殘猶看小城花,雪裏來嚐北苑茶”--是貢茶北苑茶;

“建溪官茶天下絕,香味欲全試小雪”--是另一個貢茶福建建溪茶;

“峽人住多楚人少,土鐺爭餉茱萸茶”--是湖北的茱萸茶;

“何時一飽與子同,更煎土茗浮甘菊”--是四川的菊花土茗;

“寒泉自換菖蒲水,活水閑煎橄欖茶”--是浙江的橄欖茶。

陸遊一生嗜茶,恰好又與陸羽同姓,盡管陸遊未必是陸羽的後裔,但他卻非常崇拜這位同姓茶聖。多次在詩中直抒胸臆:“曾著《杞菊賦》,自名桑苧翁”、“臥石聽鬆風,蕭然老桑苧”、“我是江南桑苧翁,汲泉閑品故園茶”、“《水品》、《茶經》常在手,前生疑是竟陵翁”、“桑苧家風君勿笑,他年猶得作茶神”,最後兩句是陸遊在開禧三年(公元1207年)春作的《八十三吟》中的詩句,這首七律一改其金戈鐵馬、壯懷激烈的氣概,顯得平和而寧靜,充滿閑適的心情。

詩人置身茶鄉,隻求承襲“茶神”陸羽的家風,在汲泉品茗之中,度過寂寞清貧的殘歲。陸遊在赴福建任提舉常平茶事之職時,他的好友兼同僚周必大曾寫詩:暮年桑苧毀《茶經》,應為征行不到閩。今有雲孫持使節,好因貢焙祀茶人。意思是當年陸羽由於沒有到名茶產地福建,到了晚年恨不得毀了自己的力作《茶經》;如今雲孫(也就是六世孫)陸遊到福建當官去了,他完全可以精心製作好茶,來祭祀自己的祖先。對周必大這首送行詩,並把自己當作陸羽的後人,陸遊欣然接受。詩中“桑苧”、“茶神”、“竟陵翁”均為陸羽之號,字裏行間可以看到陸遊心儀神往的內心世界。

陸遊早年嗜酒,入閩為茶官以後,“寧可舍酒取茶”;直至晚年“畢生長物掃除盡,猶帶筆床茶灶來”。他常以茶神自比,自稱生平有四嗜:詩、客、茶、酒。以詩會友,以茶待客。陸遊嗜茶、愛茶,尤喜建茶。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他從福建寧德主簿任滿回臨安,孝宗皇帝賜進士出身,遷樞密院編修,獲賜“樣標龍鳳號題新,賜得還因作近臣”的北苑龍團鳳餅茶,在《飯店碾茶戲作》詩雲:“江風吹雨喑衡門,手碾新芽破睡昏。小餅龍團供玉食,今年也到浣溪村。”小餅龍團是福建轉運使蔡襄督造入貢的“上品龍茶”,供皇帝所專用或恩賜大臣的禦茶。如今居然得賜分享,放翁感到十分高興,所以碾茶時乘興寫下這首讚譽建茶的詩。

陸遊愛茶嗜茶,諳熟茶的烹飲之道。常常身體力行,自己動手,因此,在他的詩裏有許多飲茶之道。

如“囊中日鑄傳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嚐”,

又如“汲泉煮日鑄,舌本方味永”。

言日鑄茶務必烹以名泉,方能香久味永。“眼明身健何妨老,飯白茶甘不覺貧”,則更是進入了茶道的至深境界:甘茶一杯滌盡人生煩惱。

他特別中意茶有驅滯破睡之功:

“手碾新茶破睡昏”,“毫盞雪濤驅滯思”。

常常是煎茶熟時,正是句煉成際:

“詩情森欲動,茶鼎煎正熟”,“香浮鼻觀煎茶熟,喜動眉問煉句成”。

他不僅“自置風爐北窗下,勒回睡思賦新詩”,在家邊煮泉品茗,邊奮筆吟詠;而且外出也“茶灶筆床猶自隨”,“幸有筆床茶灶在,孤舟更人剡溪雲”,真是一種官閑日永的情趣。

晚年他更是以“飯白茶甘”為滿足。他說:

“眼明身健何妨老,飯白茶甘不覺貧。”

在《試茶》詩裏,明白唱出:“難從陸羽毀茶論,寧和陶潛止酒詩。”酒可止,茶不能缺。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陸遊在《臨安春雨初霽》一詩中提到當時的茶藝“分茶”和分茶時須有的好天氣、好心境。陸遊在詩中還對“分茶遊戲”作了不少的描述。分茶是一種能使茶盞麵上的湯紋水脈幻化出各種圖案來的衝泡技藝,技巧性很強,有“水丹青”之說。湯紋水脈會幻變出各式圖樣來,若山水雲霧,狀花鳥蟲魚,類畫圖,如草書。陸遊常與自己的兒子進行分茶,調劑自己的生活,表露出的閑散和無聊,間接地反映出多事之秋愛國誌士卻被冷落的心境。

陸遊愛茶成癖,活到老、喝到老。晚年的《啜茶示兒輩》詩曰:

圍坐團欒且勿嘩,飯後共舉此甌茶。

粗知道義死無憾,已迫耄期生有涯。

小圃花光還滿眼,高城漏鼓不停撾。

閑人一笑真當勉,小榼何妨問酒家。

已經將喝茶和淡泊名利、舍生取義的精神聯係在一起,完全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遙遙桑苧家風在,重補茶經又一編。”陸遊的詠茶詩詞,實在也可算得一部“續茶經”。

16、楊萬裏嗜荼如命

楊萬裏(公元1127~1206年),字廷秀,號誠齋,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他一生作詩兩萬多首,傳世者僅一部分。其詩與尤袤、範成大、陸遊齊名,稱“南宋四家”,而其詩體則自成一家,稱“誠齋體”。

楊萬裏有關茶的詩文和陸遊的詩作有一明顯差異,就是非常濃鬱地表現了一種嗜茶如命的心境。

楊萬裏有一首《武陵春》詞,在詞中小序中他說:“老夫茗飲小過,遂得氣疾”,詞中又說:“舊賜龍團新作祟,頻啜得中寒。瘦骨如柴痛又酸,兒信問平安。”由於嗜茶,“茗飲小過”,“頻啜得中寒”,弄得人“瘦骨如柴”,但他仍不願與茶一刀兩斷,他在另一首詩中說:“老夫七碗病未能,一啜猶堪坐秋夕。”雖病不絕,隻是少喝點罷了。

此外,楊萬裏由於夜裏也好飲茶,故常常引起失眠,但他決不責怪飲茶。他在《三月三日雨,作遣悶十絕句》中說:“遲日何緣似個長,睡鄉未苦怯茶袍。春風解惱詩人鼻,非菜非花隻是香。”其《不睡》詩又說:“夜永無眠非為茶,無風燈影自橫斜。”其嗜茶如命可見一斑。

楊萬裏嗜茶如命絕非是貪口腹之貪,他追求的是茶的味外之味。楊萬裏在《習齋論語講義序》中說:

“讀書必知味外之味,不知味外之味而曰‘我能讀書’者,否也!《詩》曰:‘誰謂荼(即茶)苦,其甘如薺。’吾取以為讀書之法焉。”

將讀書與飲茶作比較,由飲茶而想到讀書,從這段話中可看出楊萬裏深得飲茶的味外之味,因此,即使他病得瘦骨如柴,仍不願放下茶杯。

楊萬裏嗜茶如命,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從清澄如碧的茶水中悟出了為人處世之正道。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中記載說,楊萬裏從常州知府調任提舉廣東常平茶鹽時,將萬緡積錢棄於常州官庫,兩袖清風而去。他致仕回鄉後,“清得門如水,貧惟帶(皇帝所賜的玉帶)有金。”故居老屋三代未加修葺,隻能擋擋絲風片雨。

楊萬裏一生清廉,其子楊伯儒也以清廉著稱,在廣東任官時,曾以自己的七千俸錢代貧戶納稅。而楊伯儒病入膏肓、臨終之際,卻連入殮的衣衾也沒有。

“故人氣味茶樣清,故人豐骨茶樣明。”這是楊萬裏《謝木韞之舍人賜茶》中的詩句,他將茶的清雅、明澈,來稱道知心朋友的氣質、豐骨,把茶在精神方麵的地位、作用和價值推到了一個新的境界。而即以其詩還頌其人,楊萬裏也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