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香古韻:茶典故23(3 / 3)

《雙井茶》詳盡述及了雙井茶的品質特點和與人品的關係: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一兩芽。寶雲日鑄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

此詩作於歐陽修晚年辭官隱居時,借詠茗以喻人,抒發感慨。對人間冷暖,世情易變,作了含蓄的諷喻,他從茶的品質聯想到世態人情,批評那種“爭新棄舊”的世俗之徒,闡明君子應以節操自勵,即使猶如被“爭新棄舊”的世人淡忘了“建溪”佳茗,但其香氣猶存,本色未易,仍不改平生素誌。一首茶詩,除給人以若許茶品知識外,又論及了處世做人的哲理,給人以啟迪。

歐陽修對蔡襄創製的“小龍團”十分關注,他在為蔡襄《茶錄》所作的後序中論述到當時人們對小龍團茶的珍視,已成為後人研究宋代貢茶的寶貴資料。“茶為物之至精,而小團又其精者,錄序所謂上品龍茶是也。蓋自君謨始造而歲供焉。仁宗尤所珍異,雖輔相之臣,未嚐輒賜。惟南郊大禮致齋之夕,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剪為龍鳳花草貼其上,兩府八家分割以歸,不敢碾試,相家藏以為寶,時有佳客,出而傳玩爾。至嘉祐七年,親享明堂,齋夕,始人賜一餅,餘亦忝預,至今藏之。”

蔡襄所造的小龍團茶不僅是製作精細,品質優異,更難得的是這種茶產量極少,第一年隻造出十斤,主要是進貢給皇上享用,朝野臣民罕得其茶。小龍團茶當時估價為每斤黃金二兩。可是在朝的高官權貴卻說,黃金易得,而其茶不可得。當時的仁宗皇帝趙禎對小龍團茶也極為珍愛,雖宰相之臣也不曾輕易賞賜,隻有在每年的南郊祭天地的大禮中,中書省和樞密院兩府中各有四位大臣,才共賜一餅。

八個人將這一點點黃金般的茶帶回家後,還不舍得品飲,都當作傳家之寶珍藏著,偶爾有貴客嘉賓臨門,僅拿出觀賞一陣子,便算是極大的禮遇了。直到嘉祐七年,歐陽修才得到完完整整的一餅小龍團茶的賞賜。歐陽修以諫官之職入朝供奉,到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凡曆二十餘年,方才獲得一餅小龍團茶,企盼已久,一朝見賜,令他百感交集,在家中時常拿茶觀賞,而每一次捧玩,都令他涕泣不已。

歐陽修愛茶,是品茶高手,除了寫下多篇有關茶事文章和詩作外,還與梅堯臣等詩友互相切磋詩文,也一起共品新茶,並交流嚐茶心得。歐陽修作《嚐新茶呈聖諭》,詩雲:

“建安三千五百裏,京師三月嚐新茶。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夜間擊鼓滿山穀,千人助叫聲喊呀。萬木寒凝睡不醒,惟有此樹先萌發。”

這是一首建安龍鳳團茶的讚美詩,詩中凸顯了一個“新”字,從建安到汴京(開封)相隔三千五百裏,卻在三月能嚐到新茶,可見采摘之早。詩中又雲:“泉甘器潔天色好,坐中揀擇客亦嘉。”歐陽修認為品茶須是茶新、水甘、器潔,再加上天朗、客嘉,此“五美”俱全,方可達到“真物有真賞”的境界。

歐陽修還有《和原父揚州六題——時會堂二首》,詠讚的是揚州茶。詩中顯示揚州亦曾采製過貢茶,而且時間要早於蒙頂和建溪兩地。歐陽修還曾親自前往察看過春茶的萌發情況。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飲茶。”這是歐陽修晚年詩作,借詠茶來感歎世情之崎嶇多變,當看盡人世滄桑之後,惟獨對茶的喜好未曾稍減。

9、“從來佳茗似佳人”

蘇軾(公元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縣)人。蘇東坡是中國宋代傑出的文學家、書法家,而且對品茶、烹茶、茶史等都有較深的研究,在他的詩文中,有許多膾炙人口的詠茶佳作流傳下來。

蘇軾一生愛茶,自稱“愛茶人”,創作了幾十首茶詩、茶聯,可謂茶緣深厚。

蘇東坡喜愛遊山玩水。某日他和仆從來到一座山腳下,隻覺口渴難忍。這時,他放眼望去,隻見半山腰一座寺院,院內香火繚繞,便命仆從戴好草帽,穿上木屐,到院內去取東西。仆從問取什麼東西,蘇東坡隻是微微一笑,沒有直說。仆從知他在作謎語遊戲,也就不再問了,就徑自去寺院找老和尚。老和尚見是東坡仆從,就問有何貴幹?仆從將東坡要他頭戴草帽、腳穿木屐前來取物一事說出。老和尚聽後哈哈大笑,立即拿出東坡所需之物,讓仆從帶回。原來這個謎語的謎底就是“茶”。

古代曾有人在茶壺上鏤刻“可以清心也”五個字,順序讀去,均成文理,然失之粗淺,未算上佳回文。蘇軾曾以回文的形式,寫過兩首茶詩,這就是《記夢回文二首並敘》。更為有趣的是,這兩首詩是在夢中作的,夢醒之後,二首共有八句的詩,隻記住了其中一句:“亂點餘花唾碧衫”,其餘七句忘了,怎麼辦?補上七句就是了。

詩人常常托詞夢中做詩,醒來筆錄,這不過是自說自話而已,其實都是清醒時作的。但蘇軾夢中品茗作詩,倒是說明他茶癮很大了。詩是這樣的:

其一: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餘花唾碧衫。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鬆雪落空岩。

其二: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鬥晴窗。

這兩首詩,如分別由“岩”字和“窗”字倒讀過去,可成另兩首七絕:

其一:岩空落雪鬆驚夢,院靜凝雲水咽歌。衫碧唾花餘點亂,纖纖捧碗玉顏酡。

其二:窗晴鬥碾小團龍,活火新甌淺焙紅,紅漲雪融山上日,缸傾酒盡落花空。

蘇軾因為茶,還有這樣一則頗為著名的民間故事。

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蘇軾任杭州通判。在杭為官三年中,他經常微服以遊。

一日,他到某寺遊玩,方丈不知底細,把他當作一般的客人來招待,簡慢說道:“坐”,叫小沙彌:“茶。”小和尚端上一碗很一般的茶。

方丈和這位來客稍事寒暄後,感到這人談吐不凡,並非等閑之輩,便急忙改口道:“請坐”,重叫小沙彌:“泡茶。”小和尚趕忙重新泡上一碗茶。

及至最後,方丈終於明白來人就是本州的官長、大名鼎鼎的蘇軾,便忙不迭地起座恭請道:“請上座”,轉身高叫小沙彌:“泡好茶。”

這一切,蘇軾都看在眼裏。

臨別時,方丈捧上文房四寶向蘇軾乞字留念。蘇軾心裏一轉,即爽快地答應了,提筆信手寫了一副對聯。

上聯為:“坐請坐請上座;”

下聯為:“茶泡茶泡好茶。”

方丈見此,他的羞愧、尷尬之色,一言難盡。

客來敬茶本是表達一種尊敬、友好、大方和平等的意思,而這位方丈不是不明蘇軾之身份,而是不明這一“茶道”之理,所以為蘇軾所譏。真是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10、蘇學士鑒水夢泉

宋代時,蘇東坡學士非常講究飲茶,還講究茶葉和烹茶的水。茶葉一定要是陽羨唐貢茶,烹茶的水一定是金沙泉的水。

宜興蜀山有座廟,叫金沙寺,寺裏有一眼泉,叫金沙泉,水質醇厚甘美,有人曾計算過,同樣一擔水要比其他河裏的水重兩斤左右。正因為這樣,蘇東坡經常派小書童到金沙寺去挑水。

有一年夏天,蘇東坡家裏來了幾個客人,想請他們飲茶,就叫小書童快去挑金沙泉的水。小書童剛出門,就碰到幾個要好的夥伴,邀他一起去捉知了。小書童不肯,後來幾個夥伴好說歹說,他才答應玩一會兒。一玩就忘了辰光,等到他“哎喲”一聲叫起來,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小書童心想,這下糟了,再到金沙泉去挑水,往返十多裏路,怕來不及了,怎麼辦呢?心裏一急,就差點哭出來了。

小夥伴們知道了,也都著急起來,其中有一個比較機靈的想了一想,說:“辦法有了!”小書童一聽有辦法了,忙問:“什麼辦法?”那個夥伴地說:“你何不就在附近的井裏挑兩桶水回去呢?反正你家先生也不知道。”小書童想想,沒有更好的主意,就這麼辦了。

說也奇怪,蘇東坡嚐了這井水烹的茶,馬上發覺味道不對,就把小書童叫來,問:“這是金沙泉的水嗎?”小書童一愣,知道瞞不過去了,就隻好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說了。蘇東坡一聽,心想小孩子貪玩,這也是情有可原,就教訓他一番算了。

後來,有幾次小書童因為貪玩,又用其他井裏的水,挑來給蘇東坡烹茶。蘇東坡氣壞了,想要嚴厲地教訓教訓他,轉念又一想,與其使他皮肉受苦,倒不如設法使他改正這種壞習氣。蘇東坡想啊想啊,一夜之間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事先和金沙寺老和尚商量好,備下兩種不同顏色的竹製桃符一種交給老和尚,一種交給小書童,並關照小書童去金沙寺取水,必須同老和尚調換桃符。這樣,小書童就沒法再去偷懶了。

這種竹製的桃符,和今天開水店裏使用的上麵燙有火烙印的竹製水籌相似,據說今天的水籌就是當年桃符的化身。

蘇東坡對飲茶泉水的追求可以說到了“魂牽夢繞”的境地。熙寧四年至七年(公元1071~1074年)任杭州通判時,有幸結識了道潛(號參寥子),並保持著二十餘年的交情,兩人最喜歡品茶論詩。

道潛,錢塘人,是中國曆史上有名的詩僧,蘇東坡特愛其詩,說它“無一點蔬筍氣,體製絕似儲光曦,非近詩僧可比”。蘇東坡在彭城時,參寥專程自餘杭往謁蘇東坡。

一日,賓朋同僚聚會,蘇東坡當眾說;“今天參寥不留下點筆墨,令人不可不惱。”

遂遣官妓馬盼盼持紙筆就近參寥求詩。參寥意走神馳,一揮而就,其中兩句是:“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

蘇東坡見之大喜:“我嚐見柳絮落泥中,私謂可以人詩,偶未收拾,遂為此老所先。”

蘇東坡曾以彩箋作墨竹贈官妓,參寥因之而作《題東坡墨竹贈官妓》:

小鳳團箋已自寄,謫仙重掃歲寒枝。

梢頭餘墨猶含潤,恰似梳風洗雨時。

蘇東坡從參寥處獲益不少。蘇東坡在黃州時,參寥從之遊,士大夫致函詆毀蘇東坡,說:“聞日與詩僧相從,豈非‘隔林仿佛聞機杼’者乎?真東山勝遊也。”

蘇東坡將來函展示道潛(參寥),指著“隔林仿佛聞機杼”說:“此吾師字號也。”

蘇東坡尊參寥為師,不可謂不器重參寥。據說蘇東坡《浣溪沙》“村南村北響繰車”即取意於參寥的這一名句。蘇東坡曾寫過《送參寥師》(《蘇軾詩集》卷十七),其中數句雲: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

閱世走人間,現身臥雲嶺。

鹽酸雜眾好,中有至味永。

詩法不相妨,此語更當清。

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蘇東坡遭貶,謫居黃州。有一天,東坡夢見參寥子攜詩來訪,兩人唱和甚歡,參寥子有不少好詩。但東坡一覺醒來,隻記得其中的兩句“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夢中蘇東坡問:“火可以說新,但泉為什麼也能稱新呢?”參寥子回答說:“因為民間清明節有淘井的習俗,井淘過了,泉就是新的。”

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蘇東坡又一次來到杭州,此時,參寥子卜居孤山的智果精舍。東坡在寒食節那天去拜訪他,隻見智果精舍下有一泉水從石縫間汩汩流出,是剛剛鑿石而得到的。泉水清澈甘洌,參寥子便擷新茶,鑽火煮泉,招待蘇東坡。此情此景,不由得使蘇東坡又想起了九年前的夢境及詩句。感慨之下,蘇東坡作了一首《參廖泉銘》銘文曰:

在天雨露,在地江湖。

皆我四大,滋相所濡。

伴哉參寥,彈指八極。

退守斯泉,一謙四益。

予晚聞道,夢幻是身。

真即是夢,夢卻是真。

石泉槐火,九年而信。

夫求何信,實弊汝神。

11、奇荼·妙墨·美德

宋人飲茶的一個顯著特點便是更講究“茶道”,飲茶不僅僅為品味解渴,而已嬗變顯現出諸如樸素、廉潔、寧靜、清雅、淡泊、無欲、無爭等意義來。宋人追求的素雅清韻的風尚,使茶的這種特定的精神內涵得以約定俗成。而宋代的文人在這嬗變過程中,是主要的推波助瀾者,其中尤以蘇軾(蘇東坡)功勳卓著。

蘇軾在文學上聲名顯赫,但是在政治上卻不合時宜,因而一輩子不得誌。王安石黨執政時,他跟著司馬光反對新法,屢屢被貶,甚至莫名其妙卷入“烏台詩案”,打進天牢,差點遭殺身之禍。

司馬光執政後,蘇軾連升三級,擔任禮部侍郎,這是他一生中最高的官職。可是,當司馬光將王安石新法全部廢除時,蘇軾卻認為新法不可盡廢,應該參酌新舊,因時製宜,擇善而從,結果被舊黨貶出汴京。哲宗親政,恢複新黨的執政地位,蘇東坡的處境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被一貶再貶,遠至海南天涯海角。

蘇軾一生不得誌,但卻一生嗜茶。他寫詩作文要喝茶,睡前睡起要喝茶,夜晚辦事要喝茶,還熱心於采茶、製茶、烹茶、點茶的鑽研,甚至對茶具、烹茶之水和烹茶之火也都有研究。他對茶的理解,並不僅僅是品其味,而是升華至品其理,這是蘇軾的不同凡響之處,也是他對茶文化的突出貢獻。

明人屠隆在《考糶餘事》中記有這樣一件事:

一天,蘇東坡、司馬光等一批墨人騷客鬥茶取樂,蘇東坡的白茶取勝,免不了樂滋滋的。當時茶湯尚白。司馬光便有意難為他,笑著說:

“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君何以同時愛此二物?”

蘇東坡想了想,從容回答說:

“奇茶妙墨俱香,公以為然否?”

司馬光問得妙,蘇東坡答得巧,眾皆稱善。

這類話題宋朝人叫“機鋒”,出個難題,看看你能否隨機應變,機智、準確、幽默地回答問題。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司馬光問得有道理(他敏銳細致地觀察到了兩者截然不同之處),同時也問得沒道理(兩者的不同之處與人的好惡毫無必然聯係)。

當然,這個小小的難題問不倒蘇大學士,他從茶和墨雖有截然不同之處,但隻要臻於完美,都會有令人陶醉的魅力的共同點來進行反擊,把球又踢回給司馬光。同時,借茶喻德,其中況味不難品味。他政治上失意了,道德上卻成功了。推而廣之,黑與白,正與反,武夫和文人,新黨和舊黨,雖相去甚遠,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都有過人之處。

在蘇軾眼裏,茶和墨(及書法)都有一種相同的哲理和道德內涵,事茶與事書最終是對人的品行道德的一種修煉。就茶而言,這就是“茶道”所追求的一種境界。短短一席語,讓司馬光欽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