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尹南方喋喋不休說著他家裏的事。一會兒,自行車就到了後海,路過前海西街時,他說,郭沫若家住那兒。她張望了一下,那個巨大的院子被綠蔭隱蔽,寂寞無聲,好像裏麵並沒有住著人。一會兒,尹南方的家就出現在眼前。
進了院子,尹南方把自行車擲在一棵老樹邊。剛才向他們敬禮的崗哨,目不斜視,好像他們並不存在。尹南方拉起她的手,向對麵的一幢三層小樓走去。走在樓梯上時,她注意到,雖然這是中式老宅,但內部經過精細整修,頗有點西洋風格。不知是原來如此還是尹家住進來後裝修的結果。
“南方,是你嗎?”
大概是聽到了他們的動靜,房間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我。”尹南方大聲回答。
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睡袍、頭發濕漉漉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她有著一張長臉,下巴尖細,這會兒她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見到楊小翼後,笑容迅速收斂了,她帶著一種類似審問的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楊小翼。然後用目光詢問尹南方。
尹南方馬上介紹:“我同學楊小翼。”然後尹南方對楊小翼說:“我媽。”
楊小翼禮貌地叫了一聲“阿姨”。她聽母親說起過,她叫周楠。
周楠阿姨淺笑了一下,說:“南方,你帶同學過來也不告我一聲,我這麼亂七八糟的見你同學多不好。”
尹南方說:“媽,你挺好的啊。”他轉頭問楊小翼,“我媽是不是很漂亮?”南方向她吐了吐舌頭。
楊小翼雖然不認為她有多漂亮,還是趕緊點頭。周楠阿姨開心地笑了。楊小翼發現尹南方的嘴挺甜的。
周楠阿姨轉身回房間。她的長發是卷的。楊小翼問尹南方,你媽媽的頭發是自然卷嗎?尹南方說,是燙的。
楊小翼一直在拿周楠阿姨和母親比。也許是她內心或多或少對那女人有些排斥,她覺得周楠阿姨沒有母親好。周楠阿姨長得比母親高些,可沒有母親端莊。周楠阿姨身上似乎有那麼一點令人不舒服的輕佻和做作。她有點為母親委屈,也為將軍委屈。
尹南方的房間在三樓,路過二樓時,南方指了指對麵的門,說:“我家老爺子住在這裏。”然後又向楊小翼扮了一個鬼臉。那房間外麵是一個大廳,大廳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地球儀。大廳外的光線照射在玉石製成的地球儀上,地球儀的反光晃人眼目。大廳的桌子有乒乓球桌那麼大,上麵放著一張地圖,地圖上壓著一枚放大鏡。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台上。將軍房間的門關得嚴嚴實實,一副拒人千裏的傲慢模樣。門上麵的氣窗用紙糊著。
尹南方帶她去院子裏玩。院子模仿江南園林的格局,有珊瑚石、池塘以及各種植物,池塘挺大的,它的中間有一條小道,小道的盡頭是一個亭子,亭子在池塘的四分之一處。小道的兩邊種植著菊花,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
他們來到亭子間。她問尹南方,裏麵有沒有魚。尹南方說,不但有魚,還有烏龜呢。
尹南方講了一個故事。他有一次在池塘裏釣了一隻烏龜,捉回房間玩賞。後來,他又把烏龜放回池裏。尹南方說,這之後,這隻烏龜每年要來他房間呆一個月,他回家的時候,它會爬出來,看著他。
“尹南方,它可能前世是美女,這麼有情誼。”她誇張地說。
“啊,那這美女要傷心死了,變成這麼醜的烏龜。”尹南方說。
她不時抬頭看小樓,看“那個人”的房間。他的房間向陽一側是一排玻璃窗,但拉著一道墨綠色的窗簾。什麼也看不見。有一次她看見二樓的窗簾動了一下,一個人影站在邊上觀察著他們。她的心怦怦跳起來。
楊小翼是吃晚飯的時候才見到將軍的。
“我們家吃飯特準時,六點鍾開飯。老爺子在‘北京時間最後一響六點整’準時來到餐廳,分秒不差。我們家一切軍事化。”尹南方在她耳邊小聲說。他的語調裏不無調侃。
楊小翼和尹南方提前坐在餐桌邊上。周楠阿姨也坐了下來。她的樣子和剛見到時很不一樣,她的頭發紮了起來,頭發紮起來後,她的臉龐變大了,變得嚴肅而沉靜,剛見到她時那種小女人的輕佻一下子不見了,好像她轉眼之間換了一張臉。
楊小翼有點心神不寧。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那間有巨大玻璃窗的房子裏,她兔子一樣豎起耳朵,傾聽著二樓的動靜。尹南方母親同她說了一句話,但她沒聽清楚。她茫然地看了看周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