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學期又開始了。
楊小翼到北京那天,首先見到的竟然是呂維寧。呂維寧見到她似乎有些畏縮,很怕她的樣子,刻意避開了她。楊小翼覺得呂維寧臉上什麼地方不對頭,後來她發現呂維寧的左眼角多了一條疤痕,這條疤痕使他的左眼似乎比以前小了一號。
留在學校的同學告訴楊小翼,呂維寧在校外被人圍毆了,被打得很慘,斷了鼻子,眼睛還差點被打爆裂。當時同學們叫他報警,但呂維寧不肯,他隻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楊小翼想起尹南方聽說呂維寧騷擾她時陰沉的表情,懷疑這事很有可能是尹南方幹的。他怎麼能幹這種事,這是犯法的啊。
剛想到尹南方,尹南方就來找她了。他遠遠地站在宿舍門口,對她笑,他的笑容燦爛中似乎有點兒“破碎”。他說:
“你終於回來了,我差點想跳上火車去你家看你。”
她開玩笑道:“是嗎?那麼想見到我媽媽?”
他笑了,笑容裏有一種孩子氣的調皮。他說:
“不過,我考驗自己,最終沒有跳上火車。”
她問起呂維寧被打事件。她問:“是你幹的嗎?”尹南方默不作聲,臉馬上黑了。他說:“這是報應,呂維寧這種人渣,不值得同情。”楊小翼趕忙說:“你千萬別再做這樣的事,犯不著。”
那天,楊小翼留尹南方在學校食堂吃晚飯。吃飯的時候,尹南方問,你在老家都幹了些什麼?她說,我捉知了啦,不過北京現在沒有知了了。秋天了,知了消失了。尹南方靦腆地笑了笑,問,還幹了什麼?她說,我從小一起玩的女朋友生了一個胖小子,她要我做孩子的幹媽?這個話題顯然尹南方是有興趣的,他眼睛發亮,說,你?想不出來你做幹媽是什麼樣子。她說,你沒看出來我天生是做媽媽的料?
“我老是想你在老家都幹些什麼?”他嚴肅地說,眼裏似乎還有那麼點兒委屈。
“不都告訴你了。”她笑道,“你呢?你幹什麼了?”
“我就呆在學校裏,沒回家。”他說。
“你幹嘛不回家呢?是不是為了找女同學們玩兒方便?”
“哪裏,家裏不自在。”他臉上露出少有的嚴肅。
一會兒,他突然說:“什麼時候帶你去我家玩,你不會拒絕我吧?”
她愣了一下,說:“好啊,謝謝你的邀請。”
“那下個星期天去?”尹南方顯得很高興。
“好的。”她內心既激動,又忐忑。
北京的秋天,有一種盡乎透明的藍色,天空分外地高遠。楊小翼感到自己成了天空的一部分,輕盈得想飛起來。校園裏有一顆銀杏樹孤零零地聳立在一片草地上,它的葉子金黃,好像它在努力證明土地的芬芳。街頭的梧桐樹枝頭已光禿禿的,在藍色天空的映襯下,像用畫筆畫上去似的,細節分明,顯現出一種油畫般力量。
星期天,尹南方騎著那輛德國自行車早早來學校接楊小翼。楊小翼跳上自行車後座,她看到呂維寧正站在食堂門口,目光陰沉地看著她,她的身上頓時起了雞皮。她假裝沒看見他。尹南方的自行車呼嘯地衝出校園,在校門口,差點撞著行人。她讓他騎慢點。他聽話地放慢了速度。
尹南方開始向她介紹他的家庭。這是她盼望已久的。她想了解關於“那個人”的全部,想了解他的日常生活中的樣子。尹南方說,“那個人”近幾年來一直稱病在家,不怎麼上班。他其實沒什麼大病,為黨和國家分擔點工作沒問題。“這僅僅是韜光養晦之道,你不知道,黨內的鬥爭很殘酷的,一不小心,就可能陰溝翻船。他不太見人,甚至不見我母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有時候,他可以一整天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不看書,不讀報,雙眼無神。我知道他的腦子在動。”
楊小翼靜靜地聽著。她平時用母親的描述及尹南方身上的氣息想象將軍。如果將軍現在是這個樣子,那她的想象是完全錯誤的。現實中的將軍似乎很陰鬱,在黑暗中。她有點不安,尹南方描述的將軍讓她陌生。
一會兒,尹南方講起了他的母親。尹南方母親的形象同母親說的也很不一樣。在母親的口中,那個女人似乎特別嚴厲,不苟言笑,一副不徇私情、公事公辦的模樣。母親曾描述那女人的穿戴,樸素而得體,一頭烏發整理得一絲不亂,後腦勺盤了一個發髻,使她看上去幹練而莊重。尹南方說起母親來口氣明顯有了歡快的情緒。“我媽特別無聊,她一見到我就要纏著我聊天,我不回家,她就來學校找我,逼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