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之門打開了,它是朝上的,道具是延伸眼睛功能的望遠鏡,一望就望到了滿天星光。我們心中都有一個望遠鏡,有時不過沒把蓋子揭開而已。
我在石家莊的策劃工作室,雖然開始有業務上門,但是收入很不穩定。除了郭雄有時間就和我在一起之外,我也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團隊,因為都是些零星業務,也沒有能力維持一個專業團隊的存在,隻要有事就去臨時聘用在校大學生,他們費用低、素質高、悟性好、積極肯幹,並且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這些事情都是郭雄去辦,他家雖然在郊區,也算是本市人,他在各個大學的同學、朋友很多,隨便一召集要多少人都沒問題。我們同時也為在校大學生提供了一個勤工儉學、接觸社會和實踐的機會,發現臨時聘用學生的這種方便和好處,讓我後來無論去哪個城市,都喜歡與大學為鄰。
中秋之後,我回了一趟任丘,我需要帶些冬天的衣物回來。一晃,離開華北油田半年了,看著熟悉的街道和建築,心裏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創業,聽起來很豪邁和浪漫,但是這半年來的酸甜苦辣、艱難困苦,那滋味也隻有我自己知道啊。回到華北油田,我像一個榮歸故裏的大款,開始和油田的一些老朋友見麵喝酒,在酒桌上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創業的艱難和快樂,讓還在國企吃大鍋飯的一幫哥們兒聽得一愣一愣的。
有一天,在酒桌上見到了新疆和我做過同事的那個攝影家朋友,他也到期回到了華北,此時正在《華北石油報》做攝影記者,同時還兼著《中國石油畫報》華北油田的駐站記者。見麵親熱寒暄後,我倆挨著坐了下來,除了參加酒桌上的話題外,我倆還在不斷地私下交談,此時婚紗攝影正在中國大行於世,他對創業的話題也總是興致勃勃。我就鼓勵他說,你有這麼好的專業基礎,幹嘛不自己幹呢?他說他雖然想過,但總也下不了決心。他還說起他有一個做攝影的朋友,回保定老家開了個印刷廠,可賺錢了,他前些天去了保定一趟,那德國海德堡四色印刷機真的是太厲害了。說到這裏,突然他很認真地問我:你認識一個叫仇才的人嗎?是你們老二部的。
我想了一下說:好像我們泥漿站仇技術員的兒子叫這個名字,和我們年齡差不多吧。
其實這個姓我印象比較深,是因為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姓仇的女護士。
他說:應該是吧,他做天文望遠鏡郵購業務,每年光在我那個朋友的印刷廠裏印彩色包裝箱就要幾十萬元,你說他一年得賺多少錢?還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說:是嗎?你這樣一說,我真的認識他。我突然想到,我以前去油田郵局領稿費時,老見仇才在郵局的櫃台裏麵倒騰一些大紙箱子,他總是蹬著個三輪車來往郵局,有時還互相打個招呼,沒想到他事業做得那麼大了。
攝影家接著他的思路說:幾十萬元的包裝箱,起碼要賣掉幾百萬商品。
我完全同意他的推斷,就是說,仇技術員那個其貌不揚的兒子,早就是一個秘密的百萬富翁了。
我說:他的望遠鏡叫什麼牌子?
他說:很怪的一個名字,好像叫什麼天蠍。
我知道天蠍是個星座的名字,跟天文望遠鏡還是很貼切的。我做營銷策劃,使我對各種各樣的營銷模式和商品都充滿了興趣。
有一天,我在街上竟然看到了“天蠍望遠鏡業務部”的招牌,懷著好奇的心情走了進去。外屋是一個兩間的小廳,展台上擺著十幾種各種型號的天文望遠鏡,落地的金屬支架頂著粗細長短不一的圓筒,那就是望遠鏡的鏡頭,很威風,看起來像是各種長槍短炮的武器。我問前台值班的女士仇總在嗎?她指了指裏屋的門。我不客氣地推門進去,裏屋是一個辦公室,果然是仇技術員的兒子仇才正坐在老板桌的後麵。他看到我也很吃驚,客氣地站起來握手,我雖然和仇才的年齡差不多,但因為曾經是他父親的同事,他就格外地客氣些。
我倆寒暄了幾句後,就坐在窗口處的沙發上交談起來。我說聽說你事業做得很不錯啊?他說馬馬虎虎,我不像你們有大鍋飯吃,我沒有工作了,不自己幹點事,喝西北風啊!我說你怎麼沒工作了?我印象中你不是在采油廠上班嗎!他說,嗨,你不知道啊?嚴打時我進去了,前幾年才出來的,哪還來的工作啊。他的話讓我好一陣子找不到詞,在泥漿站住的時候,他們家還沒有分到房,我們住在一個樓層上,並沒有覺得他很壞,隻是感覺到他很愛玩,老是呼朋喚友的好像很忙。我那時候每天寫詩,和仇才雖然見麵打招呼,其實在心裏是互相看不上的。
接著,他又問我還在寫詩嗎?我說早就不寫了,向你學習,現在也下海了。當他聽說我在石家莊做營銷策劃時,好像突然來了興趣,非要請我吃飯不可。在酒桌上,我簡單地講了自己的一些經商經曆,他給我詳細地介紹了他的創業和望遠鏡業務。
他嚴打時被抓,並不是因為小玩兒鬧打架鬥毆,而是他偷了單位的幾個電扇給賣掉了,正好趕上嚴打風,被判了四年。出來後雖然單位可以給安排臨時工作,但那依然是很受歧視的,他幹了幾個月就不幹了。做天文望遠鏡這個項目,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機遇,他聽他弟弟仇成的一個同學說,石家莊一個軍工廠,有滯銷的天文望遠鏡正在登廣告拋售,當他哥兒倆追問關於這家企業的詳細情況和地址時,那個聰明的同學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竟顧左右而言他。他弟弟和那個同學都是科普愛好者,天文望遠鏡一直是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第二天,仇氏兄弟倆便登上了去省城的汽車,他們相信小小的石家莊,就是一條街一條街地走,也能找到這家工廠。然而,在這個全世界最大的莊子上,三天毫無目的地連續奔波,隻為他們帶來了筋疲力盡、腰酸腿痛的感覺,饑腸轆轆、踟躕街頭的兄弟倆幾乎要絕望了。就在這時,弟弟仇成眼前一亮,看見了路邊少年宮天文館的門牌,於是他們走進了省城人熟悉的那個圓頂形建築,天文館的殷老師接待了他們,並告訴他們那間工廠的名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們拿出僅有的兩千元錢,全買了科普型的天文望遠鏡。然後,開始在《天文愛好者》雜誌上登廣告,開展望遠鏡郵購業務。沒想到第一期廣告就帶來了幾十張彙款單,他們喜出望外,就連續刊登廣告,不到一年,那家工廠積壓的存貨就被他們銷售一空。
緊接著,他們開始購進一個四川光學儀器廠的產品,這家也由軍工改製而成的企業,在全國的光學行業是領先的。時間不長,仇氏兄弟就成了這家企業科普型天文望遠鏡最大的客戶。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非但沒有得到這家國企的肯定和獎賞,反而經常遭遇供貨不及時,以及價格和付款方麵的諸多刁難。1996年是個天象頻仍的年份,當萬眾矚目的日環食到來之際,全國各地的彙款單像雪片般飛來,此時廠家卻突然中斷了供貨,四十多萬元的彙款單,他們兄弟隻能含淚一張一張地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