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順、桓以後,道教興起,巫、道一拍即合,呈現出並容貫通的態勢。《三國誌·魏誌》卷六引《獻帝起居注》說,李榷“性喜鬼怪左道之術,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謳擊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刻厭勝之具,無所不為”,這是一個突出的例證。其後一係列巫術雖然被道教所吸收、改造,演進為齋醮、祝咒、符籙等儀式,但女巫作為一種專門的神職卻長期存在著。劉裕(宋武帝)北伐鮮卑,曠日持久,無甚進展,曾遣使奉牲薦幣,謁岱嶽廟,並向以能降靈而聲名顯赫的女巫秦氏谘詢克捷之期。秦氏口稱神授天教,預期來年二月五日當克,後竟“如期而三齊定焉”。宋文帝時,女巫嚴道育得到文帝兒子劉邵的寵信而被號為“天師”(《宋書·劉邵傳)》,可見女巫在南朝影響還很大。隋代朝廷置太卜署,其中專設女巫八人。唐代設太醫署,隸太常寺,設巫師十五人。唐宋以後巫風式微,但民間巫婆(亦稱“虔婆”)跳神禁咒、驅疫避邪、卜卦婚姻、媒介男女的現象仍不絕如縷,《東華錄》載康熙二十五年江寧巡撫湯斌疏奏:“吳中妖邪巫覡,習為怪誕之說。蘇州上方山五通淫祠,遠近之人,奔走如鶩。少年婦女有寒熱症者,巫覡便說‘五通’將娶為婦,病者神魂失據,往往羸瘵而死。”鄙行陋俗,嚴重地汙染了社會,虛妄與無知結合,產生了極大的危害。
遠古巫術經過戰國中後期方仙道和秦漢時期黃老道的中介形式,於漢代末年全麵融入道教洪流。女性在巫風中敢與男性平分秋色的氣度也滲透到道教的宗仰與儀式之中。在道教的理論中,女性決非是可有可無乃至可辱可賤的,而是一個具有獨立地位、獨自願望的社會角色。重陰陽、等男女在是原始道教(太平道、五鬥米道)的一個鮮明特色。他們認為,男女陰陽是不可分割、缺一不可的兩個方麵,陰陽合(中和)三者生出萬物,“有陽無陰,不能獨生,治亦絕滅;有陰無陽,亦不能獨生,治亦絕滅;有陰有陽而無和,不能傳其類,亦絕滅。”這雖然是從生命繁殖、種族延續的角度來看待陰陽平衡的重要性的,但在封建宗法製充分強化,社會普遍賤視、虐待婦女的時代,卻無疑是有進步意義的。張道陵在《五鬥米經》中將主水屬陰的北鬥星奉為眾星之母,與《老子》中尚水貴柔、尊母重牝的思想完全一致,這種“重陰”觀念,似乎是原始氏族社會的孑遺了。
早期道教重陰陽、等男女的觀念在後期道教中得到了傳承,突出反麵在後期道教的神學體係中。隻要看一看那份伴隨著道教的發展逐步形成的係統龐雜枝蔓的神仙譜係就可以知道,道教不但認為女子可以獨立成仙,而且無論哪個階層的女子都可以成仙,“成仙真”的女子在神仙世界的秩序中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從《列仙傳》、《神仙傳》所記載的神仙看,有宮女(毛女),也有弱女(太元女、程偉妻)。魏夫人(南華夫人)在神仙世界負起了統領南嶽的重任,九華真妃獨立成仙後則治理夏蓋山。同時後期道教也強調男女同道,可以一同飛升。唐代張君房的《雲笈七簽》稱張道陵與其子張衡及孫張魯三人,與其妻皆白日升天,因而在各層次的神仙係列中往往都是男女對偶班列。如梁陶弘景的《真靈位業圖》第二等級中,玉皇大帝居中,左有三十名道君,右有三十名女真。魏晉時期,玉皇大帝的形象正處於醞釀階段,尚無配,後人便讓西王母與之配成夫婦。男女班列,共享祭供,這是道教尊神的一個特點,在濃重的世俗氣氛中也包含了一定的男女平等的因素。
在眾多的女仙之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西王母,傳說中她那段與周穆王交往於瑤池之上的故事纏綿悱惻,平添了多少女性多情的色彩。《漢武內傳》謂其年約三十,天姿庵靄,容顏絕世。郭慶藩《莊子注》謂其年十六七,有仙姬隨侍,降於漢武帝宮廷,進食三千年一熟的蟠桃。種種美妙的傳說益增其嫵媚、浪漫與威儀。在道教世界的三十六重天中,最高一重為大羅天,其次是三清天(玉清、上清、太清),再次是四梵天(賈奕、梵度、玉隆、常融),在下界功行完滿的善男信女,可受西王母迎接升到四梵天,永生不死。《墉城集仙錄》說,西王母為西華之妙氣化生,凡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登仙得道者“鹹所隸焉”。如是說,她便是女仙之首,是女性在神仙世界的顯赫的代表。
也許正是道教世界的這種重陰陽、等男女的世俗氣氛和種種方術為在現實的男性絕對中心的宗法製下生活的婦女遙指了一片可望解脫的精神世界,漢代以後,曆代婦女都在不同程度上被神仙世界熏陶而迷信。她們在這樣兩個層次上表現對道教神學的信奉:
其一是參與民間道教信仰習俗活動。廣大民間婦女最關心的是生活中直接呈現出禍福征兆的具體問題,因此往往從道教神學中簡單提攝一些神仙信仰和去惡向善的勸教以及各種“符籙禁厭”的方術。她們想發財求財神趙公元帥,生疾病求巫婆祝咒、道士念經,做噩夢請求巫覡解夢圓夢,有災難供奉神靈、祈禳災邪,逢喪葬招魂送魂、燒紙化錢……這是一類因事獉獉進行的活動,另外還有大量的依時獉獉所進行的神祇祭祀。我國古代歲時節日繁多,一年中十二個“中氣”與十二個“節氣”相交相間構成了二十四節氣。與二十四節氣並行,各月朔望也有一些節日,如以朔日而言的“三元”(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和以望日而言的“三元”(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此外還有臘月二十三(四)祭灶、歲末除夕、三月初三西王母誕辰等一整套傳統節日。如此繁多、接踵而至的節日中一部分屬於純粹的道教節日,另一部分也與道教有隱約的聯係。婦女除了應當履行“女不祭灶”和各地的一些土俗禁忌外,一般都要參與接神、祀神活動。其中中秋這類女性節日的宗教活動還須由婦女主持。總之,神仙世界的譜係、幽冥陰曹的圖式、驅避邪魔的法力,成為廣泛而深刻的信仰,滲透於古代婦女的全部生活,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婦女的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當然,這種民間道教的信仰活動大都具有隨習附俗的色彩,較多盲目而缺少規約。在實際生活中,一些祭祀活動後來逐漸嬗變為缺少信仰對象的非宗教性自娛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