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深閨防閑(3 / 3)

當自然的欲求被男女防閑機製重抑枉屈時,扭曲的心靈不可避免地導致病態行為,同性戀是一個突出的表現。曆代史籍中對男子同性戀的記載時有可見,如《漢書·董賢傳》中漢哀帝寵幸太子舍人董賢,《南史·蕭韶傳》中庚信嬖戀幼童蕭韶。但這類事情畢竟有傷大雅,悖禮甚遠,正史當然諱言,故記載甚少,措詞甚隱,對於女子同性戀就毫不涉筆了,倒是在一些世情小說中泄露出絲絲螢光。

《紅樓夢》五十八回中梨園戲子藕官對旦角癉官的戀情就被賈寶玉在無意中發現。這日乃是清明之節,寶玉病後散步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隻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右,一株大杏樹葉稠花凋,引發出他“竟把杏花辜負了”的一陣低徊哀傷。正胡思亂想,忽見一股火光,又聽見有人叫喊:“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紙錢進來燒?我回去回奶奶們去,仔細你的肉!”後來寶玉上來回護,才為藕官解了圍。打發了婆子,寶玉問道:“到底為誰燒紙?我想來若是為父母兄弟,你們皆煩人家外頭燒過了,這裏燒這幾張,必有私情隱衷。”藕官看瞞不過寶玉,便含淚說道:“我這事,除了你屋裏的芳官和寶姑娘的蕊官,沒第三個人知道。”又哭著道:“我也不便和你對麵說破,你隻回去,背地裏悄悄問芳官就知道了。”

寶玉回去盤詰一番方弄明白她祭的是死了的癉官,便說:“這是友誼,也應當的。”芳官笑著說道:“哪裏是友誼?她竟是瘋傻的想頭,說自己是小生,癉官是小旦,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的事情。所以二人就瘋了,雖不做戲,尋常飲食起坐,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癉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每個清明節都要燒紙。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她好像對癉官一樣溫存體貼,也曾說她得新棄舊。她說:‘這又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弦者,也必要續弦為是。便隻是不把死的忘了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守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而不安了。’你說可是又瘋又呆,說來可是好笑?”寶玉聽了這篇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歎,又稱奇道絕。這一段故事曹雪芹巧妙地擬了個回目:“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癡理。”“假鳳虛凰”,正道出其同性戀的真相。

這種女子同性戀並非柏拉圖式的戀愛,而是包括靈和肉兩個方麵的體驗和滿足,刊行於順治年間的《金屋夢》笫三十回《拉枯樁雙嫗夾攻,扮新郎二女同床》中有一段寫黎金桂與梅玉床笫秭之樂的文字可見一斑:

卻說這黎金桂,從那日汴河看見男女行樂,已是春心難按,幸遇著孔家妹子梅玉過來。兩人每日一床,真是一對狐狸精,到夜裏你捏我摩,先還害羞,後來一連睡了幾夜,隻在一頭並寢,也就咂口親嘴,如男子一樣……

文學形象是生活世相的反映,反觀芸芸眾生,也必然可以找到生活中的“原型”。清朝末年在廣東順德一帶即有稱為“金蘭契”(俗名“誇相知”)的同性戀,年輕女子、傭婦“擇其平日素相得之一人結為金蘭之契,其數僅為二,情同伉儷”,“而大家閨秀亦相率效尤,遂成風氣矣”。兩個女子如心意投合,其中一方要先準備一些糖果之類的“致敬品”作為表達情意的形式,對方收納便意味著承諾了這份戀情,以後同居儼然如男女一般。“假鳳虛凰”、“金蘭之契”的變態感情、畸形生活是對傳統的森嚴壁壘的防閑機製的反彈,正是從這一意義上說,這種同性戀實際是中國古老的封建禮教土壤上的一枝“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