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於百年2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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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還是不吃,還是看傻子。

時間長了,傻子就覺得買了肉不吃是不行的,於是就撕了一塊羊肉吃起來,狗見傻子吃肉了,狗才吃起肉來。傻子笑了,邊笑邊吃,狗也是邊笑邊吃。

傻子和狗在內蒙那邊玩了一天,回到樺林堡的時候,天已漆黑,村莊無聲無息,跟睡沉的人一樣,根本聽不著曆史前進的腳步聲。

狗對傻子說,真靜。傻子衝狗點點頭,也感到靜。傻子跟狗進了屋子,狗用屁股把門推住了。傻子在黑暗中脫光衣裳,躺進被窩裏的時候“咳”了一聲,狗便一躍而起,臥在傻子身邊,傻子媽在另一間屋子裏傳過話來:“別讓狗上炕睡覺,聽著了嗎?”

傻子答應一聲,摟緊了狗,涼絲絲的狗嘴頭觸住傻子的肩膀,傻子覺得燥熱的全身隻有肩膀頭那塊兒很涼爽、很舒服。

寂寞深沉的黃土高原的夜晚,沒有燈火閃耀,沒有流行歌曲,人們的生存狀態幾乎是凝固的。已經進入夢鄉的人們,是否會夢到遠古時那滿山滿嶺的樺樹林呢?遙想古時,這裏的山和嶺和地,大概不叫黃土高原。

森林在這裏消逝了,代之以光禿無際和傷痕累累的黃土高原……

黃河上結冰的時候,山西這邊的人會很方便的到內蒙那邊去,內蒙那邊的人也很方便的來到山西這邊。黃河冰凍得翻翻裂裂、椏椏杈杈,如同傳說中的迷魂陣。有兩個內蒙人領著一條牧羊犬是母的。人和狗過了黃河,來到傻子家,跟傻子家人商量配種的事兒,配好了給一百元錢,傻子家人對這突來的收入很高興。

牧羊犬一見到體魄雄健的大黃狗便興奮不已,母狗扭動腰肢,極盡媚態,翹起尾巴摸挲公狗,向公狗表示出心中熱烈的愛情。

它倆很快便熱戀得一塌糊塗了。

用人的話說:狗是知足不知羞,人是知羞不知足。

大黃狗的兩隻前爪像泰森的拳頭,擊打著牧羊犬的項背,趴上去以後才停止擊打。傻子父母突然意識到不應該讓傻子看狗交配,因為傻子至今還不懂這門學問。傻子父母拿給傻子一條洋麵布袋,讓傻子到山裏去刨柴禾,刨滿一布袋再回來。傻子對父母是言聽計從的。

這地方山嶺光禿,離村子近的地方,人們早把灌木根子刨光了,要刨一布袋柴禾很難。傻子扛著撅頭一股勁兒往遠山裏走,臉上還掛著看狗交配時那莫名其妙的笑。

近年來,這是傻子身邊第一次沒了作伴的狗,走著坐著轉著,都不舒服不得勁兒。傻子感到頭腦發昏,丟了魂似的。漸漸的,傻子是真正犯傻了。犯了傻的傻子翻山越嶺,無拘無束的走向遙遠。傻子追趕著變幻的雲朵,變幻的雲朵戲逗著傻子往遠走。當傻子再也看不見雲、也看不見雪地的時候,傻子便孤獨地置身在寒冷黑暗的荒山裏了。穿山風象死了娘似的唔唔的嚎,荒山野嶺,氣氛恐怖。

這時候的傻子,大腦一片空白,被黑暗融化,與天地一體,與宇宙一體了。

傻子丟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傻子丟了。人們冒著嚴寒,在黃土高原的溝溝壑壑裏尋找傻子,吼叫傻子,但毫無結果。

大黃狗順著傻子汲水的那條彎彎山道跑了一百多遍,它比任何人都想要急於找到傻子,它知道,沒有傻子它也會活不下去的,它和傻子的感情太深了,那是人所不能理解的感情。大黃狗坑得直刨地,竟然刨出一顆長方形的比領導們用的手戳兒都大許多的動物牙齒,具有這麼大牙齒的動物會是多大的動物呢?當地的一個中醫說那顆巨大的牙齒叫龍齒,那種龍象山一樣大。

怎麼說呢,這地方過去肯定是原始森林。

丟了傻子的第二天夜裏,全村人幾乎都失眠了,人們整夜的聽到大黃狗那粗聲粗氣的哀哀的哭聲。一個特別健壯的男人,大概哭的時候就會發出那種粗壯的聲音。

長夜狗慟。

天亮以後,人們看見大黃狗十分疲憊地臥在傻子經常依崖而坐的山道口兒處,傻子經常在那兒曬太陽、睡覺,大黃狗則看著驢。大黃狗一動不動的臥在那兒,回憶著和傻子在一起的往昔歲月。狗的兩隻眼睛布滿血絲,紅腫得像兩隻小燈泡兒。它那瑟瑟發抖的身子,失去了往日的強悍和威風,仿佛一個失去了兒女的老人,一夜之間就蒼老了。

傻子媽說,大黃狗從昨天到現在已經食水未進了。

火紅的夕陽如同一座燃燒的蒙古包一樣在黃河對岸的一道山梁上噴吐著火焰,十分壯觀。狗是看著太陽,從東麵垂落到了西麵的山梁上。傻子媽來到山道口兒,拽著狗那碩大的黑耳朵把臥在地上的狗拽起來,往家裏拽,狗一步一搖晃地跟著傻子媽,那步履艱難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帶著腳鐐的死刑犯在走上刑場。

狗剛進大院門,便直奔傻子睡覺的屋子,傻子媽聽見狗在傻子屋裏發出兩聲哀哀的長音。狗從屋裏出來,便無力地臥倒在牆根兒下,血紅的眼睛注視著院門口兒。

傻子媽把狗食盆端在狗的下巴處,狗沒有看狗食,仍然朝著大門口兒的方向張望著。傻子媽撫摸著狗的頭頂,哀聲哀氣地勸狗吃食,狗像傻了,毫無反應。狗的兩眼一眨不眨的圓睜著,隻是在傻子媽給狗擦眼淚時,狗才眨動一下眼瞼,同時伴有低低的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