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於百年18(2 / 3)

大寶的殺牛技藝十分純熟,所以刀也十分的鋒利,別人用刀不準,刀鋒就容易受損,大寶省刀,大寶在殺牛和肢解牛的時候,總是很準確的找到關節骨縫什麼的,比解剖師都解得好,所以大寶的刀就總是十分的鋒利,象刮胡子的刀片,碰上去就是一道口子。你說那是啥刀,你說那刀嚇人不嚇人?那樣的刀丟了,還了得?

院子裏除了兩頭牛,一頭老牛和一頭小牛,沒別的東西,地麵上是幹幹淨淨的樣子。

老牛老老實實地站在木樁旁邊,既沒有要跑的樣子,也沒有要反抗的意思,就隻是默默地掉眼淚。這是一頭耕牛,就是那種耕地的黃牛,是老品種。這種牛不同於肉牛,肉牛用飼料催起來,殺了賣肉,也就是一兩年的周期。耕牛不是那樣的,從小開始往大養,養大了就給主人拉車耕地,直到老了,不能做活兒了,主人才決定殺它。

院子裏除了這頭要殺的老牛,還有老牛的孩子,已經一歲半了,是一頭小黃牛,這頭小黃牛就跪在老牛身邊半米遠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老牛,注視著自己的母親。母子倆相互凝望著,不出一點聲息。老牛站在那裏掉眼淚,小牛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掉眼淚的老牛。

大寶說,這可真是奇怪了,明明記得拿來刀了,咋就找不到了呢?正找著,尋思著,大虎寶兒子來了,大寶兒子說奶奶又肚疼開了,奶奶叫你去呢。大寶媽肚子疼是村裏人都知道的事情,犯病沒規律,犯上病來就疼得到處打滾,到醫院檢查過好多次,檢查不出名堂來,疼起來滿頭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子,疼過勁兒,又跟好人一樣了。村裏人說是邪病,是跟上鬼了。醫生說,不是邪病,這種病大多數是養完孩子不注意,喝了涼水的緣故。大寶正在找殺牛刀,聽兒子說母親又鬧起肚疼來,就對王老二說,你先找找,我去去就來,我媽的肚疼病你也知道,疼過去就沒事兒了,你先找刀,回來再殺。

王老二找了一陣殺牛刀,沒找到,沒找到也就不找了。他看看臥在地上的小牛,小牛也用深情的眼睛看他,好象在向王老二求情,把王老二看的不敢再看小牛了,又開始看老牛。老牛的毛片已經稀疏了,而且是灰蒙蒙的樣子,膝蓋處隻剩下粗糙的皮,看上去很厚,皺折很深,膝蓋處的毛不知是磨光了,還是不再生長了。牛的後胯上也已經沒毛了,露出褐色的皮,好象牛皮癬。牛脖梁上有一道明顯的脫毛圈兒,牛皮紋理粗糙,質感堅硬,是駕轅和耕地時,被牛具磨禿的。這頭母牛,在王老二家已經生活了十七八個年頭兒了,其實生活倒寡,主要是勞動了十七八年,王老二心裏也是有點不舍得殺它,但牛老了,確實沒用了,留著也是多餘,再說了,現在牛的用處本來就不大了,且不說是一頭不中用的老牛了。牛跟人不一樣,人活到十七八正是好年齡,所以農村人看見過份活躍的姑娘就開玩笑地說:空中的鷂子水中的魚,十七八的姑娘四個牙的驢,若是不為押韻,可能就會說成是四個牙的牛了,那是多麼的青春活潑,多麼的惹人愛見。可牛活到十七八就不行了,就真是老不中用了,因為牛總是白天黑夜的勞動著,活一年就相當於人的兩三年或者三四年,牛就老的很快。王老二看著牛,看著看著,老牛居然哞的叫了一聲,很低沉、很蒼涼。跪在地上的小牛似乎受了啟發或者是要說什麼,也隨著哞了一聲,好象是怕老牛寂寞,就發出了一聲尖尖的回應。王老二被一老一小的牛叫聲嚇得心跳,又扭開視線,不敢繼續看老牛了。王老二顯出沒著沒落的樣子,蹲在小牛旁邊,看見小牛跪臥在老牛身邊,就摸摸小牛的頭頂,嘀嘀咕咕地說:這家夥通人氣呢,還懂得孝敬,還懂得給你媽跪下了。王老二心裏很沉重,要說不沉重那是假話。這頭老牛買回來的時候才兩歲,就開始下地幹活兒了,後來還給他下小牛犢子賣錢,若是分家的話,有一半家業應該分給牛。王老二懺悔似的對老牛說,大寶媽養大寶的時候得了個肚子疼,說不好就疼,說不好就疼,他去看他媽了,你也能多活一會兒。莊戶人都是個這,也不是我王老二狠心,是沒辦法。王老二希望他的牛這次走了以後,能托生隻貓,貓有九條命,讓人寵著慣著,吃的精細還不受苦,是享福的東西。王老二叨咕著,推推小牛,想把小牛推走,不想讓小牛親眼看見殺老牛的情景,可小牛象塊紮了根的大石頭,推不動。王老二感到奇怪,感到很不正常。老牛真是老了,眼盂凹陷,因為眼盂凹陷,裏麵就儲了更多的淚。王老二抓了一縷青嫰青嫰的苜蓿送到老牛嘴邊,牛唇動了動,或者沒動,所以沒吃那縷草。馬上要被殺死了,哪還有心吃草,哪還能吃得進去呢?老牛心裏就是這樣難受的。

大寶走的時候沒關院門,院門仍舊敞開著,說明大寶很快就會回來殺牛的。有人從門前經過,跟王老二打招呼,問他蹲在院子裏做什麼,他覺得很心慌,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打招呼的人是準備要殺牛了,他吱唔了一下,說是沒事兒的,沒敢把殺牛的事情說出來,打招呼的人站了一下又走了,不知為什麼,王老二當時真害怕那個人走進院子裏,真害怕那個人知道他殺牛的事情。幸虧那個人沒進來,打過招呼就走了。王老二趕緊站起來,把院門關嚴了,又想起大寶要回來,又把門虛掩了一條縫兒,他不放心的看看門縫兒,害怕門縫兒大了,又害怕門縫兒小了,門縫兒小了怕大寶回來以為鎖了門,門縫兒大了又擔心路過的人看出院子裏的情況再走進來,他覺得這殺牛真不如殺豬,好象是偷來的,好象是做了賊,心裏居然是膽膽怯怯的,真不好受。

話分兩頭,且說大寶暫時放下殺牛生意去看他媽,他媽正杵在炕上肚子疼。大寶媽把前額抵住炕,雙膝跪著,兩條彎曲的大腿使勁頂住肚子,兩隻手痙攣樣按住腦袋兩側的炕,象拜佛的姿勢。頭發披散開,象隻破筐。哎呀哎呀的慘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