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居民區裏有死人臭著，死人陪伴著活人卻不知道要陪伴多久，這是多麼難辦的事情，這事情幾乎變成了居民區裏所有人的一件心事，這件心事拋不開又解決不了，纏繞得人心裏真是很難受。人臭味是那麼奇怪，一旦聞到了，就別想再丟開，走哪兒跟哪兒，到超市裏看見豬羊肉就馬上聞到了死人的氣味，就惡心就不敢買，最糟糕的是，回到家臭味就跟回家裏，睡覺時又跟進被窩裏，陪伴著死人的氣味睡覺能睡嗎？這已經深深地影響了人們的身心健康，已經讓人們真正感到恐懼不安了。
人們都說，這真是個問題，是大家的問題。大家都在為腐屍發愁，都感到焦頭爛額了。好象一天也堅持不住了。正在大家焦頭爛額的日子裏，拐子來了，拐子一點一瘸地領著兒子來了。拐子兒子當然熟悉這個家，離家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的時候，孩子就象被人追打著一樣往家跑，跑進家就撲到了姥姥身上，就哇哇地嚎哭起來。孩子哭得那個慘呀那個傷心呀，把所有的人都哭出了眼淚，所有的人都忽然覺得真是對不起死去的老太太。人們沒有相互商量，就開始幫忙料理喪事，有人給老太太買了衣裳，有人給老太太洗身子，有人給老太太眼窟子裏安裝了兩顆黑色玻璃球。
人沒有眼睛是瞎人，鬼沒有眼睛就是瞎鬼。所以有人就給老太太眼窟子裏安裝了兩顆黑色玻璃球，作眼睛。
發表於《陽光》2008年12期
殺 牛
黃
大寶是一個殺牛出名的人。當然也殺別的，比如殺驢殺豬，或者宰羊，村裏人也要雇他。但主要是殺牛。牛這玩意兒比人有靈性，被殺之前總能知道，你剛決定要殺它，它就開始哭開了。牛的哭不象人哭得那麼張揚，牛是不出聲的哭，不出聲的哭，更難受。哭什麼呢？當然是不想死。牛拉車多年，耕地多年，出出進進，好像是家裏的一口人。現在牛老了，主人要殺它，而它又不想離開主人，它要盡最大努力為主人幹活，討得主人高興，希望主人留下它。牛既然這樣想，所以被殺的時候，就哭得很可憐很傷心，淚水是明顯的往出淌，不是淌，是湧。屠戶們看見牛的眼淚從眼盂裏湧出來，就覺得心顫，一來二去的就動搖了殺牛的意誌。牛不同於別的牲畜，別的牲畜，比方說豬，比方說羊，屠戶要宰殺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拚命掙紮，甚至拚命反抗，好象要反過來殺人。人就被挑起了要殺死對方的力氣和欲望。特別是驢，驢反抗著，踢著人，人就更生氣。而牛不，牛被殺的時候就隻是默默地掉眼淚，站在一個地方很老實，很木訥，最過分的行為也隻是哞的叫一聲，很低沉、很蒼涼，好象在用一種安靜的神情跟人作著一種商量。牛是聽話的東西，你讓他勞動他就勞動，你讓他死，他就老老實實的站那兒等死。這樣一來呢，村子裏那些殺生的人就失去了殺牛的興奮勁兒，也就對殺牛產生不出多大的興趣來。慢慢的，村裏就形成了習慣，誰家殺牛的時候，就去找大寶，大寶就成了村子裏的殺牛專業戶。大寶殺牛，利索，不用人幫，你隻要把牛還象平常一樣拴在木樁上，牛還站著，大寶一邊和主人說話，一邊站在牛頭旁邊，好象又要和牛說話，還撫摸著牛的頭頂，牛以為人不殺它了，還撫摸著它的頭頂愛撫它，卻不料人在此時，已經摸到了牛耳後邊頸椎處一個小凹坑兒，土話叫“塌缽兒”，就是小凹坑兒的意思。嗖一刀斬進凹陷處，突然斬斷牛的“繃腦筋”，牛便倏然倒地，眼睛還睜著，腦子卻昏迷了，然後快速割下牛頭，牛已經懷著依戀人和感激人的心情被人殺了。此時牛心還在跳動，真是神速的殺牛法。殺了牛，大寶若是不要錢呢，主人就把四隻牛蹄子送給大寶，大寶就拿著牛蹄子到市場上去賣錢。
村東頭王老二家早就說家裏那頭老牛做不動活兒了，不但不能給家裏幫啥忙，還得喂它草料，按理說早就該殺了，這話已經跟大寶說過好幾回了，但一直沒確確實實地說，大寶你來吧，殺了它。一直沒那麼很肯定的說。好象不是自家的牛，一下子作不了主，還需要跟誰商量似的。拖來拖去就拖到了快過仲秋節的時候，這時候殺牛最好，牛已經養起了膘，賣一些吃一些，再送一些禮，若是再往後拖呢，特別是拖到冬天，牛的草料就成了問題。王老二也是按村裏多年的習慣，沒找別的屠戶，直接叫大寶到他家來殺牛。說也奇怪，殺豬殺羊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顯出高興的樣子，都要把事情辦得很張揚，大家情緒積極，吆吆喝喝的恐怕別人不知道，可殺牛的時候就不同了，就沒有那種急於要殺，急於要吃肉，急於要把肉去賣錢的興奮勁兒。
大寶把皮圍裙掛在前胸上，慢慢騰騰的準備殺牛，可突然找不到殺牛刀了。他在院裏家裏到處找，怎麼也找不著，怎麼也想不起殺牛刀放哪兒了。給家裏打電話，問老婆是不是把殺牛刀忘在家裏了，老婆說好象看見他提著刀走了。大寶想了想，也記得提走了殺牛刀，現在卻怎麼也找不著了，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就覺得很奇怪。
刀哪兒去了？刀哪兒去了？
大寶在腦子裏反複地問著自己，反複地在王老二家的院子裏和家裏找。現在找刀的匆忙樣子，倒要比以往殺牛時的感覺匆忙多了。
王老二說，你再好好想想，倒底是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刀了沒有？
大寶說帶了，你給我打完電話，我就提著刀出來了。再說了，殺你家的牛，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好象早有準備，你一說我就提著刀出來了，我老婆都說我是提著刀走的。
王老二說你提著刀從你家出來，是照直來的我家？沒在半路上拐彎？沒跟誰在街上說話？或者停在什麼地方把刀丟在了什麼地方？殺牛刀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是丟在街上，讓孩子們拾去玩兒，別再玩兒出人命來。
大寶說好象是照直來的，好象是沒拐彎，好象是提著刀來了你們家，可這刀咋就不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