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沉默了半個多小時以後,胖女人才對隸書說,這個服裝公司的經理是個老姑娘,是個爛貨。趙書記把做衣服的生意給了這個公司,是啥意思,你說是啥意思?
隸書回答不上來是啥意思,但隸書明白胖女人的意思,胖女人帶他來這個公司門前,呆了這麼長時間,是要怒視這個公司,是以這種怒視的方式發泄心中的怒氣。隸書覺得胖女人真是一個典型的“更年期”。
隸書回到家裏的時候,仍舊心魂不定,那種被侮辱被蹂躪的感覺讓他內心無限悲傷。胖女人說他幹不住秘書,就別想在這個縣裏再找到第二份工作了。他毫不懷疑這個說法,他知道他在這個縣城裏,完全可以被胖女人判處死刑。
王春燕問隸書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隸書不吱聲。
王春燕問隸書吃飯了沒,隸書不吱聲。
王春燕給隸書熱了飯菜,讓隸書吃,隸書還是不吱聲。
“隸書怎麼突然變成了啞巴?”王春燕開始胡亂猜想。她早就發現隸書不正常了。隸書每次接到胖女人的電話都會顯出魂不守舍的樣子,那是一種讓她說不清的異樣,那種異樣漸漸引起了王春燕的懷疑。莫非他們之間會有別的問題?現在有權有錢的太太都被自己的丈夫閑置起來,這些女人就像複仇一樣找一些男人尋開心,莫非胖女人盯住了隸書?她認為很有可能,因為隸書比趙書記的形象和氣質好一百倍,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她想她是不是被隸書欺騙了,胖女人怎麼會突然把隸書調到縣委辦公室當秘書,世界上能有這樣的好事兒嗎?恐怕隱藏在暗中的秘密不會像隸書說的那麼清白,她覺得她差點變成了一個傻女人。
“你說句話,好話賴話,你總得說句話吧?”王春燕壓抑著煩躁的心情問隸書。
隸書不吱聲也不看她,一直看著魚缸裏似乎是不怎麼遊動的魚。
“你這樣不說話可不行,你總得說句話呀?”她很焦急地說。
“這魚,要是會飛就好了。”他不抬頭,好像是在和金魚說話。他看見魚缸裏有兩顆眼淚。
“你這話,讓我聽起來感到害怕。”她說你這話說的太可怕了,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莫非這個家讓你感到困惑、感到不自由了嗎?
“隨便你怎麼理解,我沒法兒向你解釋清楚。”他憤懣地嘟囔著。
“嗬,好心當了喂貓食了哎。”她顯出很生氣的樣子說,“我還不伺候你呢!”她開始收拾飯桌上的飯菜,搞得叮當亂響。
人們常說,夫妻沒有隔夜仇,這消除仇恨的真正秘密就是一個“夜”字。夫妻倆睡下以後,王春燕撫摸著隸書,想起曾經的甜蜜歲月,心情就激動起來了。那時候,每周都不脫空,他們曾經開玩笑地說,咱們是“每周一歌”呢。王春燕這樣想著,有點激動,也有點逝者如斯的傷感,她語氣哀歎地說:“自從你到了縣委當秘書以後,咱們做的越來越少了。不但不每周一歌了,每月也不一歌了,咋回事兒?”
“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充滿了理想,但我沒想到現實會是這樣!”他說。
“你是不是覺得,”她停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找上我,不理想?”
“我覺得我不是人。”他說。
“你是不是後悔了,你對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後悔了?”她以為隸書確實背著她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所以才說自己不是人。她說:“你真惡心。”她不再撫摸隸書了,她已經感覺出了隸書的麻木,那種麻木就像一塊焐不熱的石頭。
六
有一天,趙書記突然對隸書說:“我聽說你經常半夜到我家去,你經常半夜到我家去幹什麼?”
隸書愣怔了一下,然後才很遲鈍地說:“我沒經常去。”
“這麼說,你是去過了,你是半夜去過了?”趙書記不懷好意地盯住隸書,繼續追問:“你去幹什麼,你說你半夜去我家幹什麼?”
“是李局長叫我去的,不去不行。”他覺得心髒跳到了喉頭處,堵得出不上氣來。
“我告訴你,我明確的告訴你,你別以為我老婆什麼都能給你做主!”趙書記瞪著隸書說。
“可我什麼也沒做,我真的什麼也沒做。”他心裏非常害怕,他想解釋清楚,可又覺得沒辦法解釋清楚他的所作所為。
“你好自為之吧你!”
趙書記最後扔給隸書的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在了他的心上。他想追上去解釋什麼,可兩腿酥軟,坐在椅子上根本站不起來。他心裏充滿了恐懼,幻想著有人要殺他。王春燕懷疑他背叛了她,胖女人懷疑他隱瞞著好多事情,趙書記則懷疑他半夜去趙書記家不知幹了什麼。他滿腦子都裝著說不清的恐懼。這讓他經常失眠,夜夜難眠。他不知道他怎麼就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他也不知道他怎樣才能走出這樣的困境。
他覺得,他就像一塊麵團子,大家都在揉他,要揉死他。他在心裏說:“人被揉死的滋味,你們嚐過嗎,你們嚐過嗎?”
不管什麼時候,胖女人突然想問隸書什麼事情的時候就給隸書打電話,叫隸書過去,有時侯叫他去辦公室,有時候叫他去家裏。他沒辦法,他時刻銘記著胖女人的那句話:“如果幹秘書幹不住,將來你就別想在這個縣裏再找上第二份工作!”
他相信這是肯定的,這是一定的。他已經強烈的感到,他今後的處境將變得恐懼艱難,而恐懼艱難的活著,要比死亡更可怕。到那個時候,他該怎麼辦?“將來的結果,真是太可怕了!”他總在心裏反複說著這樣的話。
王春燕說:“你又在嘀咕什麼呢?你怎麼現在總是一個人嘀嘀咕咕的,是跟鬼說話嗎?”
“我沒說什麼呀?”他好像要問王春燕:我說了什麼呢?
“我明明聽見你在說話,可你怎麼就當麵不承認呢?”
“我真的沒說什麼。”他覺得他沒辦法向妻子說清內心的憂慮和恐懼。
“你就騙人吧,我看你能騙到什麼時候!”王春燕還說,你真是背著牛頭不認賬,真是跟官場上的人們學壞了,學得不要臉了。
“我沒騙人,我也沒學壞。”
“你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了,跟猴似的!”她頓了頓說,“還說沒騙人呢,還說沒學壞呢,你哄鬼去吧!”
“我不知道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
“相信你?”她說你好幾個月不碰我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他說他心情不好,心裏很亂,根本沒心情做那事兒。
“誰知道你和誰有心情,誰知道你和那個胖女人都做些什麼惡心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