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清楚,真是說不清楚。”他理盡詞窮地說。
“你肯定說不清楚。”王春燕想了想,還是想原諒隸書,她說:“為了孩子,你別瞎鬧了。”
“我沒瞎鬧,我真的沒瞎鬧。”隸書覺得自己真是有苦難言,有口難辯。
“我要是個老女人,我也喜歡一個才貌雙全的年輕人。”王春燕想到自己的男人畢竟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於是就心軟了,就鑽進了隸書的被窩裏,想和隸書回到過去。過去,夫妻倆蓋的是一張雙人大被,每周一歌(哥),可自從隸書患上失眠病以後,為了讓隸書能睡好覺,兩口子隻好各蓋一張被子。這會兒,王春燕鑽進隸書被子裏,剛開始抒發女人的溫柔情感,卻突然被手機聲給中斷了。
“那頭母豬,一定是她男人不鬧她,她癢癢了!”王春燕歇斯底裏的吼叫起來。“她癢癢了,她癢癢得難受了!”
“你猜對了,你真是猜對了。”他的意思是說王春燕猜到了胖女人打來了電話,而不是指癢癢的事情。
“我心裏早就有你們了。”她憤怒的吼著,“那頭胖豬,簡直是一串大葡萄,你可得小心點,當心別把那串葡萄壓碎了!”她覺得狠狠地奚落了他們而心理平衡了一些。
隸書穿好衣裳,默默地走了。
隸書覺得今天夜裏胖女人叫去他,還是很隨便的事情,胖女人很隨便地問他有沒有女人找過趙書記,趙書記找沒找過別的女人,怎麼這個老家夥到現在還不回家睡覺?然後就說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隸書覺得很為難,這讓他回家以後,怎麼向妻子交代呢?他覺得胖女人簡直是在戲弄他,這種戲弄,讓他已經有死的心了。
隸書一路上都在編故事,希望能自圓其說,能對王春燕有個合適的半夜出行的交代,他一路上都在處心積慮的編故事,可當他走到家門前的時候,仍然沒有編出能夠對得起半夜出行的很小的一點理由來,他覺得上帝給他的時間真是太短了。他蹲在家門前,連續抽了兩支煙,希望真能編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來,可抽完了兩支煙,還是什麼也沒有編出來,他暗自承認自己不會編故事,承認自己是一個太誠實的人,他隻好回到家裏,把剛才的事情實話實說了。
“這麼晚了,她把你叫去,就隻是為了問問你?跟你說說話?你覺得這話有人信嗎?”王春燕突然爬到剛剛躺在床上的隸書身上,搬住隸書的兩個肩膀,狠狠地上下搓動起身體來,她一邊搓動身體一邊氣憤地嚷道:“我叫你去,我叫你去,我叫你去個夠!”
王春燕狠狠地蹂躪了隸書,然後像死過去一樣,趴在隸書身上不動了。
隸書感到臉上落滿了涼津津的淚水。
隸書把手機關了,像關閉了自己的生命。他覺得自己真應該好好休息休息了。他很想睡覺,但根本睡不著,他已經患上了頑固性失眠病。有人管這種病叫抑鬱症,抑鬱症的兩個明顯症狀就是:悲傷絕望和想象自殺。當陽光把天地間照得雪白的時候,隸書睜開了眼睛。其實,他一夜失眠,隻是閉著眼睛想象著自己的生命,他發現他的生命不過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個夢。他聽見妻子一邊給孩子穿衣裳,一邊囑咐孩子,輕點,別說話,讓你爸多睡一會兒。妻子領著孩子走了,他趕快跑到門邊,扒在貓眼兒上很認真地看著漸遠漸逝的妻子的背身,感到心裏一片蒼涼。
後來,他一直想睡覺,但一直睡不著,越睡不著越頭昏,越頭昏越狂想,越狂想越害怕。他認為他曾經夢見自己生命的那個夢,總算是夢醒了。他在心裏說:“我是知識分子,我絕不能走到無路可走的時候,我接受不了那種被侮辱的結局!”他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在走向陽台的時候,停在魚缸前看了一眼魚缸裏的金魚,他覺得那些金魚肯定是厭倦了這個很小的固定範圍,所以才顯出慢慢騰騰的不情願的樣子。“它們疲倦了,”他說,“你們,要是能飛就好了。”他離開了那些看上去已經非常疲倦的金魚,麵朝空曠,站在了六樓陽台上。隸書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就是中秋節了,是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隸書很傷感地抬起頭,望著天空。晴朗的天空,突然開啟了他智慧的天窗,他突然意識到,所有的自殺,都不是自殺者個人的問題。他想他滑翔在空中的樣子,一定像一條飛翔的魚。
但是,沒有人會知道,他為什麼要有那樣的一次飛翔。
半 道 印 子
入春以來,狗眼家門前那股臭味就越來越臭了,好象是,天氣越暖和臭味就越濃烈,好象那股臭味和天氣暖和有直接關係。
這是一片幾十年以來都沒有絲毫改變的平房居民區,青磚蘭瓦,人字形屋頂,房屋已經灰蒙蒙的沒有一點兒精神氣兒了。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堆放著劈柴,遠看近看都是亂糟糟的。人們走路呢,就在排房中間過來過去,因此就覺得是走在一條條走廊裏,這麼一來呢,狗眼家門前的臭味就在走廊一樣的排房中間不容易散發出去,就沒辦法不讓它臭得更濃烈起來,人們都說那臭味臭得真是不正,不象是大糞味,隻要一聞到,就知道是大糞,可狗眼家門前的臭味是怪臭,誰也說不清是什麼東西臭了,說不清的邪味,總歸是那臭味臭的不正。
人們都說:這臭味真是臭得太不正了。
狗眼已經死去好幾年了,家裏隻剩下狗眼老婆。入冬的時候,人們還經常見到狗眼老婆,好象進入春天以後,人們就很少再見到過那個肮髒的老太太,或者是根本沒見過,反正老太太活在世上已經不重要了,人們也不注意見過她還是沒見過她,隻是印象當中有那麼一回事兒。
狗眼死的時候,狗眼老婆和狗眼閨女都還活著,還有兒子。兒子不是狗眼的親兒子,是狗眼老婆前夫的。隻有閨女是親生的。親生閨女下肢癱瘓,從小就坐在輪椅上,有時候狗眼推著閨女轉悠,也有時候是狗眼老婆推著轉悠。一般是,狗眼把閨女推到菜鋪門前,就不管輪椅和閨女了,自己就進了菜鋪和賣菜的女人去扯閑話,一扯一上午,一扯一下午,一扯一天,一扯一年又一年。因此呢,人們隻要看見菜鋪門前的輪椅上坐著一個下肢癱瘓的小女孩兒,就知道菜鋪今天是照常營業的。小女孩兒坐在輪椅裏,夏天讓太陽曬著,小臉總是汗津津的。冬天呢,小臉蛋兒凍得紅暈暈的,人們路來路過,都看一眼,都覺著心裏不是滋味兒。
有時候,狗眼老婆就到菜鋪門前把輪椅推走,也不跟狗眼打招呼,狗眼呢,也放心輪椅和閨女,菜鋪下班的時候,狗眼出了菜鋪的門,見不著閨女也不四處張望,便很自然的往自家走。所以呢,人們總是可以看到狗眼老婆窩著腰,伏在輪椅後背,推著輪椅緩緩的行走在大街上,好象是,狗眼老婆早已經累乏了,非得趴在輪椅背上才能緩緩的挪動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