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於百年14(3 / 3)

隸書想,他如果從六樓陽台上一躍而起的話,肯定會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在空中展現出一個漂亮的魚躍動作……

隸書長時間地觀察著魚缸裏的紅色金魚遊來遊去,發現那些魚幾乎是沿著一條固定的線路在反複遊動,莫非不心煩,莫非不想死?

兒子小寧說,應該說魚心煩魚想死,可魚的大腦和人是有區別的,魚是每隔七秒鍾就失去一次記憶,所以魚能生活在被人固定住的任何一個很小的區域裏,比方說一隻碗裏。

隸書很驚訝也很心愛地看著兒子說:“你怎麼知道?”

兒子說:“我是從趣味故事書裏看到的。”

隸書沒有看過趣味故事書,因為他覺得一切都沒有趣味,他覺得讓他失去趣味的人應該就是那個胖女人。

胖女人是縣委書記老婆,胖女人的腰上長出一圈一圈太多的富餘肉,能讓人聯想起大食堂裏那一大盆蒸饅頭的發麵發過頭兒了,發得溢出來了。照理說縣委書記應該不喜歡老婆,可奇怪的是,幾乎全縣的人都知道,縣委書記怕老婆,為什麼怕,沒人知道。人們要找縣委書記辦事兒,比方說升官發財什麼的,若是辦不成的話,就去活動那個胖女人,隻要胖女人收了錢,事情或遲或早,總有辦成的那一天。胖女人厲害,縣委書記怕她,縣委書記家人也怕她,書記的父母弟妹有事找書記,從來不到家裏去,都是到辦公室去,書記若是說,咱們家人的事別在辦公室說,回家說去。書記說出這話來,家人就知道這事兒是沒戲了。縣委書記經常在會議上說:“你們大家都知道,我從來不給家裏人辦事兒,從來不以權謀私。”其實,這正好暴露了他是一個偽君子。胖女人除了反對丈夫和他家人來往之外,還反對和外麵的女人來往,在她認為,縣裏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敵人,她常常感到讓她一個人來對付那麼多女敵人,真是力不從心。她是縣裏的教育局局長,她一直想在局裏物色一個機靈人安插到縣委辦公樓裏去給她做密探,可那些知識分子太要麵子,都覺得當不了她的特務,這讓她總是像獵人尋找獵物一樣尋找著那樣一個幫手。有一天,她到縣一中去視察工作,無意中被一個老師的名字吸引了一下。這個老師就是隸書。

“隸書?這名字有意思。”她說莫非這個老師就姓隸?或者性別的,叫隸書?

校長說這個老師不姓別的,就姓隸,就叫隸書。

“人怎麼樣,機靈不機靈?”

校長說機靈,是學校裏唯一一個中文係研究生,小夥子機靈得很呢。

胖女人說:“研究生當老師可是有點屈才了,應該讓他幹更重要的工作。”

“您說您想讓他幹什麼更重要工作,我馬上給他安排。”校長心想胖女人一定和隸書有關係,馬上就順著這個思路說,“隸書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他自己也覺得當老師挺窩囊,我也是常想給他安排個合適工作,可一直沒想好到底要讓他幹什麼。”校長表現出歉意的樣子,好像是做了一件埋沒人才的錯事。

胖女人說:“你把他叫來,我跟他聊聊。”

校長去找隸書,隸書正在講課。

校長說:“你還講什麼課呀,恐怕你以後再也不用講課了。”

“校長,我怎麼了?我什麼也沒幹呀?”隸書顯出吃驚的樣子,不知道校長為什麼突然就不讓他講課了。

校長說,你別跟我裝糊塗了,你來學校好幾年了,硬是沒把和胖……校長差點說走了嘴,差點把 “胖女人”的習慣稱呼叫了出來。校長的嘴來了個急刹車。“隸老師,我估計你以後真的講不成課了。”

隸書更慌了,瞪著驚奇的眼睛看著校長發癡。他想他確實沒幹過什麼違反校規的事情,怎麼校長突然不讓他講課了,怎麼突然要這樣處理他?平時校長高興的時候管他叫小隸,不高興的時候見了麵哼都不哼,現在卻諷刺他,管他叫“隸老師”,這讓他心裏多麼慌張。“校長,有啥話你跟我說清楚,我到底是咋啦?”

“你咋啦你知道,你這小子,還想蒙我。”

隸書更害怕了,雖然當老師不是他的理想職業,可現在找工作難,他未必就舍得丟掉這份職業。他說校長,我這不是正在好好的講課嗎?幹嘛就不讓我講了?

“不是我不讓你講了,是胖……”校長停頓了一下,“是教育局李局長不讓你講了。”校長詭秘地笑,顯然是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隸書更心慌了,用手撓了一下褲襠,知道是嚇得蛋蛋出汗了。無緣無故的,怎麼李局長突然不讓他講課了,這是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了?他很留戀地望了一眼教室,孩子們都像鳥窩裏伸長脖子等食的小鳥一樣等他回去。他突然有了一種惜別的難受感,盡管他不太喜歡當老師,可當他意識到他將失去這份工作時,心裏馬上就產生了一種戀戀不舍的難受感。這就好像他以後要站在六樓陽台上準備跳下去時,畢竟對他厭惡的人世要在心裏掠過一絲留戀的感覺。他說:“校長,等我把這堂課講完了,哪怕是最後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