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長於百年14(2 / 3)

“這不關我的事兒。”

“要麼你讓我說啥哩?我心裏隻有這點兒事情。”

“你真狠心。”

“你往後別老喝酒了,有錢幹嘛不行,非要灌貓尿。再說,你也賺不了多少錢。我得去給有財燒紙了,今天是七月十五,他早在那兒等上了。”

小時候,他在那片墳地裏看見一條胳膊粗的青蛇,不知道現在多粗了。

老頭兒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勁兒,操起一根火棍揮打起來。火線象一道道閃電,前麵的狼被打退了,後麵的狼又衝上來。“啊——雷劈狼嘍——”火線象閃電。“鬼愁人不愁,老子就是不信服你這鬼愁嶺!來,你來啊?唉——咳!”火棍嘎嚓一聲斷裂了,狼在慘叫,他感到手被震得生疼。能震痛鐵匠的手,稀奇。“你給我跑,我叫你跑!”又一根火棍飛了出去,象火龍,很好看。

那天夜裏,秀花給他送去兩個炒好的菜和一壺酒。他喝醉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發現枕邊還有一條用棉褲迭成的枕頭。他聞到一股讓他心酸的女人味兒。他把臉貼在棉褲上的凹陷裏,感覺有一小塊兒地方濕糊糊的。他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並沒有醉得不醒人事,一種曾經有過的快感使他現在倍感淒涼。他爬起來,追出門,天已經大亮了。外麵正在下雨,天上沒雲,是太陽雨。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把他拽回家裏,摔倒在炕上。他記起了夢中的情景。他帶著秀花逃跑了,有財沒來得及跟她結婚。他倆跑進一個山洞裏,在那兒生了一個孩子,沒見她肚子大就生了孩子。可惜是個夢。那時要是有錢就好了,人不能失掉機會,有時機會失去了,就永遠也追不回來了。

“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別高興得太早了。老子這輩子打不光你們,下輩子接著打!”老頭兒端著槍管兒,舞動的槍托常常砸在狼身上。他的左胳膊給撕下塊肉去,血液浸濕了黑布夾襖。白狗和黑狗象守護神一樣汪汪地咬著,不時地甩掉嘴頭兒上沾著的狼毛。他感到嗓子眼兒有股血腥味兒,也感到有種東西要湧出來。他坐下了,剛想披起羊皮襖,可有隻狼也在同時想奪走它。他朝狼頭拍了一巴掌,那隻狼猛一縮身,向後一縱,叼走了羊皮襖。狼群把皮襖撕得七零八碎,噎得“咯咯”地直甩嘴頭。狼們已經跟他門周旋了四天了,實在等不及了。獨眼狼越來越頻繁地向他們發起進攻。它有力的爪子嚓嚓地刨著,草下的地皮在兩條後退間飛飛揚揚。“唔……唔……”老狼吼著,衝著老頭兒翻起褐紅色的嘴唇。老頭兒站穩身子,小腿肚子被狼撕了一口,火辣辣的。不能低頭看,稍一鬆懈,那隻正麵進攻的頭狼就會利用他低頭的機會把他撲倒,人一倒下,就全完了。

“別磨你的爛爪子了!來啊,上啊!”

狼被罵急了,閃電般迅疾的撲向老頭兒,老頭兒甩起雙臂掄動獵槍,感到這一下如同掄在了樹樁上,同時也覺得似乎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他臉上猛戳了一下。狼疼的嚎叫起來,從人身上飛過去以後,仿佛有塊大石頭從天上掉到地上,腳下在顫動。老狼撲楞出兩三米遠,在狼轉過身的時候,老頭兒也轉了過去。老狼又在重複剛才的動作,老頭兒做好準備。老狼一坐屁股,隨即一越而起飛向獵人,獵人攥住獵槍,“噗“的一聲把槍筒紮進了老狼的嗓眼兒窩裏。他自己也被撞倒了。在他爬起來的時候,感到手裏的獵槍象山一樣重。他沉默著,把槍筒上的血捋在了手心裏。顯出驕傲的樣子。

他高興的笑了。摸著臉上正在淌血的傷口。狼群被鎮住了,暫時還不敢靠近他們。

鬼愁嶺茫茫無際,草和樹全是一種顏色,灰蒙蒙的象霧。遠處的山頂閃著白光,那兒的積雪長年不化。老頭兒覺著骨頭裏有股寒氣在流動。

現在,不是人支持不住了,是身體支持不住了。太陽熱烘烘地照著他的臉,很舒服。鬼愁嶺就在這兒,就踩在他的腳下,象踩著一隻被他打死的大灰狼。這輩子沒什麽後悔事兒了。他微笑著,朝下看了一眼,雙筒獵槍那黑森森的槍口正好對準了他的眼睛。在槍口裏,他看見了夢中的山洞。他這才記起,秀花她早已經死在他前頭了。他凝視著槍口,槍裏隻有一發子彈了。

頭狼被群狼吃光了,有幾隻狼舔著草上的血。頭狼死了就不再是頭狼了。而他呢?他死了以後當然也就不再是他嘍。

發表於《山西文學》1986年3期

飛 翔 的 魚

隸書想從六樓陽台上跳下去。

隸書仔細看了一眼樓下所有的情景,甚至包括樓間距中的空氣。斜對麵的草坪上高聳著一棵核桃樹,樹上的核桃都是光溜溜的有點黑,因為有點黑,所以看上去就很沉重,好像刮一場風過來,那些核桃就會接二連三地掉到地上,這讓隸書體會到了一種生命結束的悲傷滋味。這棵核桃樹一直是被人們議論的對象,有的住戶嫌核桃樹影響采光,要求小區管理人員砍掉這棵高聳的大樹。有人反對這麼做,反對的人說,這棵樹是小區裏唯一一棵能結出果實的樹,一旦砍掉了,這個小區裏就再也沒有談論果實的參照物了,尤其是現在的孩子們,他們生下來就看不到大自然,更看不到大自然中的真實果樹,他們的大腦世界已經夠空白了,怎麼就不能給孩子們留下一棵核桃樹呢?為了自己那一點采光願望,居然要砍掉一棵高聳的核桃樹,這種想法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不可思議。隸書想,其實這棵核桃樹根本沒惹著人,是人不容它。這時候,他又看見坐在涼亭下打撲克的人,甩手甩得很有勁,像打架,那種吼吼的批評對方出錯牌的吼聲,的確是像在打架。那些打撲克的人,每天都那麼吵,每天都吵到很晚的時候,一點也不怕傷害對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