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大娘(1 / 2)

十六年前,大伯大娘老兩口和我同住平房新村。我們兩家相隔幾排房子。當年,每天晨曦微露夕陽西墜時,我要到附近田野跑操。也常在這段時間,大娘也愛去鍛煉身體,彼此就認識了。

大娘當時體格健康,背微駝,短發黑而密,向後攏著。臉盤略大略白,眼睛大而亮,說話音似洪鍾。我們在鍛煉時休息時,會交談些日常生活方麵的事,她也常給我講一些捧腹大笑的趣聞。

我們的住處離她女兒家及菜市場較遠,她女兒及外孫們常給倆老人送菜和吃的。若偶爾沒時間給她送菜,或風雨天我去買菜時,就捎一些給老兩口送去。大伯、大娘總是分文不少把菜錢給我。大娘心裏過意不去,一次,她端來幾張煎餅讓我吃。

大伯長得像個將軍,高大率直。很實誠。大娘常當我麵逗大伯,出他洋相,此時的大伯總是樂嗬嗬的,泡上一杯茶遞給大娘。我從未見他倆紅過臉拌過嘴。

漸漸地,大娘的腰開始疼,腿也不太靈活,出來鍛煉的次數越來越少;再後來,大伯和大娘搬到街坊小區她女兒那裏住,很久我未見到兩位善良的老人了。有心裏話,我也無處傾訴了……但時時刻刻,我都在思念著大娘。

九年前,我母女也搬到街坊小區,和大娘家隔了一棟樓。大伯已故。大娘的女兒、外孫們都很孝敬她。但大娘不甘孤獨,也為了體壯,隻要是晴天,她常常拄著拐杖,拿個墊子在街坊的大道旁或樓前樓後的太陽底下曬暖暖。而我家樓前及東山牆下的兩條路是大娘每日的必經之路。有時我出門辦事或回來,總能看見她獨自坐在我們樓東側的路邊,時而寂寞地沉思;時而無目的的東張西望瞧著來往車輛和行人。這時,無論我多忙,必會到老人麵前,先親親甜甜地叫聲“娘!”繼而或站或蹲在她身旁;或雙手搭在她雙膝上,和前些年在平房新村那樣,我娘倆毫無顧忌聊一些天上地下的話題。

1998年陽春三月的一天上午九點多,我匆匆下樓外出辦事,一出樓門,一眼便看見大路旁溫暖的陽光下映照出大娘坐的身影。我奔到老人麵前,親昵地叫了聲“娘”。

此時的大娘已八十五歲。整齊的短發稀拉銀白。臉色微黃,兩眼雖微陷,依舊炯炯有神。雙顴微突,兩腮微凹,鑲一口潔白的假牙,背駝如弓。她一看見我劈頭就問:“娃呀,這麼長時間娘都見不到你,你去哪兒啦?娃呀,娘天天坐在這兒等你,我想著你總會從這兒過的。我去你家怕耽誤你寫書,我又上不動樓……”

我鼻子和心裏酸酸的。說:“娘,我們單元的樓梯又高又陡,你別上去,萬一把你摔了就不好了。娘,這幾年,我躲著搶時間寫稿,很久沒看見你了……”

娘說:“娃呀!娘不中用了……娘已經上不動那麼陡的樓梯了……就是能上去樓,娘怕影響你寫書。娘知道俺娃忙忙的。”我聽著心情很複雜,吸溜著鼻子,默認地對著大娘點點頭,又搖搖頭。大娘又果斷地說:“寫那幹啥?身子骨要緊。寫那幹啥?又掙不了錢!”

我無法向老人說清楚我為何要寫書,隻苦澀地一笑。大娘說:“我坐這裏等你半天了,總算見到俺娃了。看你好好的,娘心裏踏實多了,我到大門外活動活動去。”大娘笑眯眯的。一手撐著地起來,拄起拐杖,掂起圓而軟的棉墊,一扭一扭往前走。走得挺快,我跟著她往前走時去攙她,她笑道:“別扶我!別扶我!就這樣走,走個啥樣是啥樣,我最訓(陝西話即‘煩’)誰扶我。不定啥時候就歿了,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