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鬥大的臥室兼書房的一隅,珍貴地掛著用透明紅塑料袋兜著的,我始終沒來得及問清它是用何物紮的兩把刷子。細樹幹做的把打磨得光滑透亮。毛須柔軟結實,用細鐵絲牢牢地攔腰束了三道,紮得結結實實。它在我朝夕相伴的注視中,伴隨我度過了不平凡的春夏秋冬。一年來,凡友人來玩,總是不解地說:君仙,你平時那麼愛整潔,為何總把兩把破刷子掛在醒目的地方?扔了它算了。每當這時,我的心總是忍不住一陣震顫,隨之堅定地搖搖頭,腦際即浮現出那個不知是何地何姓的農村青年的淒楚麵龐……
去年的一天,有朋友約我到陝西省博物館去看看。這天早晨,我下了公共汽車後,即踏上一條馬路旁的林陰人行道往前趕路。無意中,我的匆匆步履竟趕上了前麵一個挑擔的農村小青年,並和他並肩齊行。他約十八九歲,未發育成熟的矮個子顯得清瘦,一臉黑紅色的老實相。他穿著藍衣黑褲、黑布鞋。擔子後邊是個空麻袋,卷成硬實的一卷,用草繩捆了幾道掛在鉤擔上。前邊的中號藤筐裏,整整齊齊擺著冒尖的一筐刷子。此刷很結實,平時我刷鍋就是用這種刷子,極愛。不過,此刻我可絕不是要買它,我是決心想問問這刷子是用什麼材料紮成的?叫什麼名稱?是什麼樹的根須?還是草的根須?叫龍須草嗎?因為潛心學習文學創作的人,都有個古怪毛病,凡是感興趣的事,哪怕是針尖大,都想研究一番弄個明白,因為說不定啥時候能用上。
就這樣,我和他邊往前走邊問價錢。他說二角五分錢一把。我看那新鮮的毛須發著光亮,實屬物美價廉。平時在國營土產部買一把要五角錢,還漚得發黑,一股黴氣,一抖即斷,想著這農民娃還真算老實。
我隨手拿起一把邊走邊問:“小同誌,紮這刷子的材料叫……”我下邊的“什麼名稱”還沒說出來,他頓時膽戰心驚地哀求我:“姨,市管人員一會兒來了……你別摸,等我找到自由市場你再買……”
一聽他提到市管人員這個名詞,我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種人是六親不認。盡管有執法的,有按政策管而不死,治而不亂的,但趁火打劫,從中牟利的大有人在。平時,每當我碰到一些小商小販興乖買巧、少斤短兩,弄虛作假坑害消費者,就想著市管人員整他們活該。可是有的農民是第一次進城賣物,人生地不熟,也不懂法規,如果有的違反了市場管理規則,我認為第一次可以說服教育,搞好宣傳,使其心服口服,達到高興而來,滿意而歸。但是,有的市管人員卻揪住不放,沒收貨物,硬要罰款。賣貨者站在一旁就爭叫“爺”,哭喪著臉流淚說情,萬般無奈仍得掏錢。無錢或據理力爭者,輕則被收稱收貨空手而歸,重則被抓到無人之處拳腳相加。聯想上述情況,這小青年的話剛出口,我觸電般當即放下刷子,問他:“你咋不到自由市場賣呢?”他說:“我是第一次進省城,一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知道自由市場在哪裏。”他還說:“我急著賣掉刷子給我妹子買書。我爹媽去世早,我妹子上學的心都得我操……”他正說著,我還沒顧上問清這刷子到底是啥材料紮的,一位五十多歲、一臉凶相、身穿藍製服的市管人員從後麵追來了。他氣勢洶洶指著小夥子命令道:“過來!把擔子擔過來!”聲音比石頭還硬。小夥嚇得臉刷一下如同黃紙。他直視著我,大有求救之意。我給那人解釋我不是買刷子的,我是想問問這毛須叫什麼名稱,我說我這會兒是去參觀博物館的,叫我買也不會買,拿上還是個累贅。
那人不理我,翻了我一眼,惡惡地說那小夥:“你聽見沒有?叫你到這來!你聽見沒有?”小夥無奈,轉身跟在他後邊到不遠一個桌旁站下(我剛才沒注意路旁有張桌子),我也自動跟了上去。他一把扯下小夥肩上的扁擔,咚哧往地上一摔,猛飛一腳,把一筐刷子踹了個底朝天。隨即又去捏那捆空麻袋,並厲聲問:“這裏麵是啥?”我看他不像話,抑製不住心裏的憤懣,就頂他說:“你沒看那是空麻袋?拴了個疙瘩,還能藏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