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的丫頭放學回家途中,一個頑皮的孩子追在她身後拍著巴掌大喊大叫:“都來看呀!她的屁股上戴副眼鏡……”丫頭憋著一肚子委屈一路跑回家,扔下書包,摸著臀部兩個不同顏色的補丁向我哭訴說:“媽媽,人家笑話我褲子上補了兩個的大補丁……”我蹲下來,邊流淚邊撫摩著她褲子上的補丁說:“孩子,你一定要爭口氣,努力刻苦學習,立誌將來成為有作為的人。”
因我沒上過初小一年級,至今不會拚音,寫作時遇到疑難字查字典成了一大難題。例如:疑字,同音字共有一百五十四個,我為了弄清我所用的那個字的含義,逐頁逐字把那一百五十四個字全部研究查對一遍,找出其中我需要的那個字。會拚音的人,一分鍾左右就輕易能查到一個字。而我需要幾分鍾才能查到。因以前我服安眠藥過多,記憶力極差,每當我把查好的字往稿紙上寫的一刹那又忘得一幹二淨,隻得從頭查起。一個字總是反複查幾次才能寫在稿紙上。單查字典就浪費了我大量的寫作時間。
《成語詞典》是我寫作時必備的工具書。當時隻需一元多錢即可買到。然而,由於經濟拮據買不起,白天我在廠裏幹著男人們都幹不了的重活,晚上下班後幹完家務,便在燈下爭分奪秒逐條逐句把一本《成語詞典》全部抄了下來。
我自幼就喜愛音樂和文學,即使在當時我患病住院期間身臥病榻,一隻手輸液,另一隻手還在改稿。每天輸過液,我不是看書,就是堅持練琴和唱歌,這常常引得同室病友與我同樂。
那時我有兩個心愛的琴,一個是有著二十多個琴鍵的娛樂琴(《白雪》脫稿後,我又一心想彈這種琴,多次去西安市樂器店尋覓,遺憾的是這種琴早已脫銷);一個是紅彤彤的小型電子琴。我用不太標準的音韻和沙啞的歌聲,伴我度過了漫長而苦難的歲月。但是為了寫稿,為了不分散精力,我含淚把兩個琴相繼送給了友人。從此,人們再也聽不到那令人難忘的琴聲和歌聲了。唯有那些指導我寫作的書本,始終不離地伴隨著我。我常告誡自己:人的一生,華麗的衣服可以不穿,美味佳肴可以不吃,誘人的電影可以不看,唯獨書不可沒有。書是我少年的夥伴,青年的情侶,中年的知音。書伴隨我度過了無數次風風雨雨;書與我同甘苦,共患難,分享喜怒哀樂。如果沒有書裏的知識給我打下牢固的基礎,要寫出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談何容易。
在我們姊妹幾個中,我隻有一個弟弟。弟弟自幼和我一同拿著打狗棍,拎著討飯籃,光著腳丫子,迎著滿天飛揚的鵝毛大雪去討飯。我疼愛唯一的弟弟勝過所有人。我和弟弟整整十幾年沒見麵了。有一天,弟弟千裏迢迢拎著十斤香油突然來看我母女,他一隻腳剛跨進門檻,我便驚訝地責怪他:“呀!弟弟,你怎麼這時候跑來了!我正忙著改稿,沒時間陪你。房子又擠,你來了會幹擾我,影響我的進程。你明天還是先回去吧,等我把稿改好後,一定接你來陪你好好玩玩。”弟弟心酸地當晚在廠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哭著返回故鄉。他走後,我懷著負疚的心情一連數日邊哭邊寫,稿紙上布滿了斑斑淚跡。
我自幼愛好文藝,是出名的戲迷,電影迷。可在我爬格子的十三年裏,為了搶時間,我沒看過一場電影。直到《白雪》脫稿交給了出版社,我才陪文友張豔菊看了一次《香魂女》。我在人生路上艱難又執著地跋涉了五十個春秋。五十年來,交際舞、撲克、麻將,煙和酒一概與我無緣。我認為玩物喪誌。《白雪》八九次易稿,其中七次是我親手一頁一頁抄謄出來。最後由五十萬字壓縮到四十萬字,我改好後由我丫頭打字後交給了出版社(因我的字寫的歪)。這種超出常人的毅力,是我長期磨煉的結果。
寫作中最需要的一條是需要安靜的寫作環境。那時,我母女擠在一間平房裏,周圍幹擾大,《白雪》百分之八十的篇章是我在廠外的牆根或大樹下寫的。廠東門圍牆外的一片雜樹林裏,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每當春夏來臨,樹冠像把綠色傘蓋,烈日高照時,它投來綠陰一片;風雲突變時,它為我遮風擋雨。然而,它的周圍卻荊棘密布,齊腰的蒿草叢生,亂石和垃圾覆蓋著樹根。我自己動手清除了障礙物,把那裏作為寫作的書房。每次我搬上一大一小兩個方凳,帶上筆墨紙張、幹饃和一瓶白開水,在那裏緊張地寫作著。每當我思路的閘門剛剛打開,樹上的各類青蟲順著它們吐的毒絲墜下來,撲撲嗒嗒落在我頭上,又順勢爬到我的腹部或脊背,叮咬得我全身疼痛難忍。周圍草叢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長毛蟲和大黑螞蟻,也成群結隊地爬到我身上亂叮。那棵大樹背後,有一條羊腸小道,我常常寫幾個小時後,要沿著這條路散步,然後繼續寫。一次,無意中我觸到路邊一個從未發現過的馬蜂窩,一窩黃蜂傾巢而出,團團圍住我,在我雙頰、手背、腕臂等處亂蜇。多少年來,瘦弱的我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忘我地拚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