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們的故事遠未結束。當我們將幾頭死豬運到縣城順利脫手之後,自然就產生了運活豬到省城去賣的念頭。誰不想著多掙一點呢?於是,我們的解放牌汽車拉著我們和我們的豬,從縣城出發,在鋪滿金錢與誘惑的危險之路上,風馳電掣。
我們簡直不像在車上,而是端坐在雲端,四個小時的路程,說到就到了,好像隻用了四分鍾一樣。
雇來的司機對我們說:
“現在天還早,我們先找旅館吧。”
“這裏真是省城嗎?怎麼又髒又亂?”
“當然不是,我們還在城外,卡車白天進不了城,隻有深夜才允許開進去。”
“那我們就等開進去之後再找旅館吧。”
“我聽你們的。”
當華燈初上,夜的帷幕徐徐拉開,我們的解放牌汽車拉著我們和我們的豬,迫不及待地進城了。我和祝小烏在山上呆得久,看見五光十色的街道,影影綽綽的行人,心中說不出的緊張和興奮。
陌生的省城,就像在霓虹燈下敞著胸脯的女人,豐滿,花哨,淫蕩的眼神勾引每一個人。我們在她的裙擺底下有欲望卻沒有勇氣,就像一個誤入皇室的小偷在錯綜複雜的機關暗道裏迷失了方向。再說,我們似乎也沒有什麼明確的去向,我們進城的目的僅僅是想找一家旅館住下,方便明天一早去推銷“野豬肉”而已。可是在省城,我們發現沒有便宜的旅館,甚至連寒酸一點的招待所都難得一見。
這樣轉了一圈,發現已是淩晨一點。我們在一個正在拆遷的建築工地上停了下來,終於決定,司機睡駕駛室,我和祝小烏呢,在卡車旁邊鋪上帆布,躺在上麵。
我們並不是吝嗇,僅僅是從來沒有住過那麼貴的旅店。在縣城,住一夜賓館也沒有那麼貴的。可是我們躺在帆布上,看著城市上空淡黃色的夜,突然想起了洪壇岡,洪壇岡就像夢一樣遙遠!這樣一來,發現一點困意都沒有了。
我們談論起賣豬的事情,談了很久。
這時,或許是豬的一聲叫喚驚擾了我們,或許是與豬朝夕相處這麼久,心中還是有感情的,祝小烏叫我爬上去看看。
我奉命爬到了卡車的護欄上,看見昔日生龍活虎的這群豬,如今在逼仄困窘的車鬥裏擠成一堆,看不到凶殘,聽不到蠻橫,這些被突然帶到了城市的豬,在經曆了一路的上吐下瀉之後,已經東倒西歪、趴在車板上,苟延殘喘。
“有財,怎麼樣?還都活著嗎?”
“活倒是活著。”
“活著就好。”
“大概活不長了。”
“豬反正是要死的,隻要熬過這一、兩天。”
可是,在遠離洪壇岡之後,在這特定一刻,我看見這些豬,想到它們即將被宰殺的命運,想到它們挨刀子時絕望的尖叫,簡直要流出淚來。我不信這些豬猜不出自己即將到來的下場,否則,他們不會連噩夢中的哼哼都顯得如此悲傷。
“小烏,我們,把豬趕到工地上喘一口氣吧。”我終於說。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和祝小烏準備把豬趕回車上去,豬賴在地上不肯走。這時候,祝小烏發現在一堆殘磚破瓦的後麵,有一棟拆得隻剩四堵牆的空房,就好比一個豬圈。他走過來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讓豬在裏麵呆上一天。
我擔心這事會有人來管,祝小烏說:“我都看了,這些空房子沒人管,你看那邊住著大批流浪漢呢!有人管的話他們也不敢住在裏麵。”
我當然同意。這樣一來,隻要叫司機待在這裏看護就行了。
我們沒有費很多力氣,就把豬趕到了那棟空房子裏。我們用一些舊木料擋在門洞上,又抱來一些磚頭護著木料。
“你無論如何要看好這扇門。”我們說。
“放心吧,我看它們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拱不開的,這樣一弄很結實。”司機說。
我們這才放心地走了。
我們先是來到了一個菜市場。我們向那裏的肉販子推銷“野豬肉”。原以為他們聽說“野豬肉”會像看見女人的大腿一樣興致勃勃,不料,他們不是搖頭就是閉耳不聽。難道大城市的人不喜歡吃野豬肉?我們壯起膽問一個拿斧頭劈排骨的人,他問我們是不是沒有賣過肉?我們說是的。他這才說道:“你們以為這裏是鄉下的早市嗎?這裏每天都要查的,不要說野豬肉,就是普通的豬肉沒有經過檢疫,都要罰款、沒收!”
我們的心涼到了底。走出菜市場的時候,兩人都說不出話來。這樣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在一個電話亭的旁邊,祝小烏停住了,跟我說:
“看來,我們隻有去找朱老板。”
“可是,朱老板的名片,不是丟了嗎?”
“不礙事,我還記得他說的那個協會,我們隻要找到那個協會就可以找到朱老板。”
“那個協會好像叫烹飪協會。”
“對,打114就可以查到。”
可是,祝小烏呆在電話亭裏咕嚕了半天也沒有出來,我隻好小心翼翼地敲敲玻璃,他出來的時候,臉紅了到耳根,他說:
“事情有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