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後悔當初縱容了這些豬,在該“去勢”的時候沒有給它們“去勢”,在牛化生拿棍子教訓它們的時候,我們還在替這些豬說話。我和祝小烏都沒有想到我們的事業竟然栽在這些豬的野性上,而當初,我們恰恰以為這是讓我們的事業蓬勃發展的基石。現在,我們終於自食其果。
陳德方跟我們打起了官司。陳德方一審敗訴。陳德方不服,告到了市一級的法院,這一回陳德方贏了我們,因為他死不承認他是我們的合夥人。我們想向更高一級法院提起申訴,這時想到洪壇岡上無人照看的豬,隻好認了輸。
這時候,洪壇岡上的那些雜種豬,這些萬惡不赦的罪人,終於等到了它們的末日。
現在,它們已經快要性成熟。在我和祝小烏回到洪壇岡的時候,這些豬正在吳村的漫山遍野逍遙。牛化生也不知死到哪裏去了,屋中無人。昔日生機勃勃的洪壇岡,冷清而蕭條,山上隻剩下大腹便便的老母豬,坑坑窪窪間的枯枝敗葉,枯枝敗葉間的豬糞,還有帶豬糞臭的風,還在嗚嗚地吹著。
我和祝小烏想起當初我們借錢購買小母豬上山時的雄心壯誌,以及後來所受的苦,不禁潸然淚下。
我們下了山,去找吳村的人。
吳村的人對我、祝小烏及我們的豬恨得咬牙切齒,還沒等我們開口,就嘰嘰喳喳起來,有的還拿出了我們寫的白條,因為陳德方的勝利讓他們感到嫉妒。我和祝小烏原本是想請他們幫我們上山捉豬下來賣的,這時候就變得難以啟口。
最後我們豁出去了,在村口貼了“捉豬告示”,內容主要是我們已經無力養這些豬,懇請村民幫忙,活捉雜種豬一頭,得兩百元報酬;如果有豬被他們打死,罰二百元一頭;如果有人不慎被豬咬傷、咬死,概不負責。
吳村人被我們的告示所誘惑,卻不敢輕易出手。二百元對他們而言,是四百斤稻穀的價錢。一家人齊心協力活捉十頭雜種豬下山,那麼他們將得到一台彩電。但是一條人命的價格也是很昂貴的,他們把自己的命跟我們的豬放在天平上稱來稱去,一些人放棄了,另一些人卻找上山來。
“你們的豬呢?”第一個上山的人是一個氣喘籲籲、麵色浮腫的中年人,一看便知病入膏肓,我們告誡他捉豬的危險,勸他趕快回去,他說,“我無兒無女,得了絕症,求你們讓我掙一口棺材錢。”
我們吃過陳德方的虧,所以要他立下字據。立好字據後,他這才向我們討了一口水喝,向附近的山上走去了。我們的豬,此時就在這些山頭的茂密樹林處。
整整一天,我們都在等待,生怕我們的豬鬧出人命來。好在次日清晨,我看見昨日上山的那個人還活著,並且捉到了一頭豬。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一個人把豬捆綁起來,然後弄到山下的公路上來的。村裏人都圍著我們的豬看熱鬧。我走過去,那個人猶如乞丐看見施主,伸出了一雙血跡斑斑的手。
我嚇了一跳,趕緊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元的鈔票放在了他的手心。血粘住了鈔票,沒有掉下來。然後,我就看見他抖動著嘴唇,就跟捧著一條活魚似的跑開了。
“謝謝,謝謝……”這是他跟我說的話。
當又一天過去,我聽說這個人已經死在一口剛剛買回的棺材裏,是他自己爬進去死的。我很想去停放棺材的祠堂看看他,一同下山的祝小烏拉住了我,說:“有財,人一死就升天了,可我們還在地獄裏苦熬!”我想想也對,我們的豬隻要還在山上,它們就等於是一群野豬,而我們已身無分文——昨天的兩百塊錢,原本是準備用來雇車運豬的,沒想到被我給了這個等著棺材尋死的人。
三天裏,一共隻捉下來五頭豬,它們被五花大綁著,放置在公路邊的涼亭裏。
我們當然希望在更短的時間內,把所有豬捉下來。可那幾個“亡命”的村民見我們遲遲不兌現報酬,已很憤怒。有一個甚至要宰了我們的豬:“你們就這樣拿別人的命當兒戲的嗎?!”我和祝小烏不得不答應他們,賣了豬就給錢,可我們心裏清楚,我們是不可能為這五頭豬雇車去城裏銷售的。
實在沒有辦法,我們請村裏的屠夫宰了這幾頭豬,豬肉也由他賣,買完拿提成。他聽了當然高興,隻用了一個上午就送它們上了西天。就這樣,我們捉幾頭豬下山,宰幾頭豬做成本,把山上那幾頭快要生產的老母豬也賣了。幾下子折騰下來,錢掙不到不說,山上那些在逃的雜種豬倒是越捉越精,一聽人聲就跑。沒過幾天,村裏人上山就再也不見豬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