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豬之死,似乎驗證了陳德方所說的“倒黴”與“晦氣”,從此,陳德方開始喋喋不休:“你們哪,不是做事情的料……趕走野公豬觸犯了山神,你們看這些天烏雲籠罩……凡高山,山門緊,用石頭擺一個祭台吧,每天起來燒一柱香……”
陳德方的牢騷多了,上山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少。即使來了,也不給我們背米帶菜,而是一副等著災難降臨的樣子。我們感到很煩。當陳德方又一次滿嘴喪氣話時,我和祝小烏終於叫他滾!沒想到陳德方嘿嘿笑了兩聲,說讓他下山正合他意,隻要我們把工錢清算給他。我們說,你哪來的工錢,你隻有股份,提前退股,一分錢沒有。他瞪起了兩隻黃鼠狼似的眼珠子,要跟我們拚命。我們隻好答應他,等到野豬出欄的那一天,自然會算錢給他。他收了我們的字據,說我們還嫩,野豬場要倒黴了,我們還會有求他的時候。說完了這一通,他才咂咂嘴,心滿意足地走了。
陳德方下山後,果真,他的詛咒應驗了:受台風影響,一場數十年未遇的冷雨天氣,使野豬場轉眼死了四頭母豬,剩下十六頭也染上了氣喘病。為了盡快扭轉不利態勢,我和祝小烏不得不連夜趕往湯溪鎮,一是向鎮上的獸醫站求助,二是繼續向朋友們籌錢。可是,等我們帶著獸醫和錢糧回到風雨飄搖的洪壇崗,野豬場的母豬隻剩下了十頭,阿芳也走了。
阿芳隻留下一張字條。告訴我們:當我們不在,她哭過,絕非脆弱,實在是感到山窮水盡了。她太清楚這半年有多艱辛:多少回,鹽水拌飯便是一頓;風吹雨淋中,連人帶豬摔倒,一身屎尿一身泥;多少回,黑燈瞎火中睡得迷迷糊糊伸手一抓,臉上爬滿蜘蛛!她曾經幼稚過,有過荒唐的渴望,可是成熟的今天何必嘲笑昨日的夢太多……
事情在幾天之內就變成了這樣,除了沉默和難過,還能做什麼?事實上,我和祝小烏隻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收拾東西,然後,乖乖地從山上下來,走上幾裏路,坐三輪運輸車或者拖拉機回家,接受父母的責備,還有世人的挖苦和嘲笑……
可就在這個時候,陰雨連綿的天氣突然放晴了,一顆露珠一樣的太陽沿著我們走過的山路,悄悄地爬上了冒著蒸汽的洪壇岡:“洪壇岡野豬場”僅剩下的十頭母豬,自得到獸醫的急救與治療後,不但康複而且發情了。
我和祝小烏沒有經驗,當這批幸存的姑娘在豬圈裏鬧鬧哄哄,不吃飯不睡覺,一到晚上就兩眼發呆、渾身發燙,我們還以為它們又病了。我們很著急,又想連夜去湯溪請獸醫。這時,已經上路的祝小烏在野豬場附近的草叢裏發現了新情況。他發現上次來過的那幾頭幹死了老母豬的“豬頭男”,正在夜色裏窺覷我們的豬圈,大概是因為我們老在豬圈裏守著,並且點著火把,不敢近前。
“難道它們發情了?”祝小烏重新回到豬圈,叫我走開。
果然,那幾頭野公豬開始一點一點地向我們的豬圈靠近。豬圈裏的母豬呢?我們發現它們的眼神好像突然變亮了,它們哼哼著,頭向前傾,耳朵豎起,頸伸得筆直,連身後的尾巴都激動得顫抖了……我和祝小烏這才明白這些瘦瘦小小的老姑娘這幾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們擔心野公豬會像上次一樣搗毀我們的木柵欄,心裏罵著這些不義的家夥,但還是將豬圈打開了一條縫兒。然後,我們就看見數頭野公豬就跟出入妓院的大老爺似的,進了豬圈。隻聽一陣稀裏嘩啦的哼哼聲,裏麵好像沸騰了。我和祝小烏嚇了一跳,以為這些野公豬又打起來了,可是等到我們看清真相之後,媽媽的,簡直被它們活活氣死了:萬萬沒有想到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這一群小母豬,它們先前那窈窕淑女般的矜持蕩然無存,連最起碼的廉恥心都沒了,它們竟然當著野公豬的麵,爭風吃醋起來……
“婊子!賤貨!簡直丟盡了‘洪壇岡野豬場’的尊嚴……”
我和祝小烏破口大罵,真想衝進去把所有這些豬統統用亂棒打死,但是想想我們的未來(妻子,房子,跑車,存款)統統跟這一場高山荒野處的淫亂有關,我和祝小烏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悲哀地離開了騷氣氤氳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