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2)

我的家在白水橋,離縣城很近,也就是一個不算農村但也算不上城市的地方。在我的下巴頦上長出濃密的胡子之前,父母靠種菜為業。可是後來,城市跟我一樣,青春期來了,變得又野又瘋。我們家的菜地被強行輾平,連房子也拆掉了。從那以後,周圍到處都是煙囪,一根根,像堅挺的陽具插進汙垢的天空。

我從洪壇岡上下來,在一間臨時住房裏見到母親及弟弟的時候,他們正在吃午飯。母親見我一副黑瘦憔悴的樣子,非要跑出去給我買豬頭肉。我坐在桌子前,看到輟學的弟弟也在看我。他是違反計劃生育的產兒,因為沒有戶口沒地方上學。

“哥,養野豬是不是很好玩?你養的那些野豬長大了嗎?”我們相互看了一會兒,弟弟才問我。

“那當然,”我裝作成功人士的樣子,“野豬在山上,都長大了,跑來跑去的。等春天來的時候,我帶你去玩玩。”

“我很想吃野豬肉,”弟弟放下了手中已經夾起的青菜梗,又說,“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野豬肉呢。”

“等你來,我一定殺一頭野豬給你吃!”

這時,母親回來了,手裏並沒有提著豬頭肉,她很難堪,不停訴說鹵味鋪的豬頭肉賣完了。看著做錯了事似的母親,我的心裏一陣酸楚:我已經知道,父親一定瞞著母親欠了鹵味鋪老板一些錢,也就是說,鹵味鋪的老板非但不賣給母親豬頭肉,還把母親撿破爛得來的零花錢扣下了。

我就勸母親:“媽,我在山上養野豬,天天有野豬肉吃。你就不要忙活了。”

母親看了看我,仿佛是用眼睛稱了我的重量:“有財,你不要瞞著媽,你在山上過的很苦嗎?你看看,瘦得跟田雞一樣。”

“媽,一點也不苦,你放心,我們會發財的……”

我本想乘機再說點兒什麼,可是在母親麵前,我不習慣這樣做。盡管我在社會上一天可以撒一千次謊,在回家的路上,還想著怎樣把妹妹存在母親那裏的錢再“騙”一些出來。可是,我張不了這個口。因為在這之前的六千塊錢,就是從母親這裏“騙”來的。於是,我又坐了一刻鍾,走了。

這是我走的時候,母親跟我說的:“三個孩子,隻有你離家最遠,我放心不下啊,有時候想起你待在一座沒有人居住的高山上,過著野人的生活,和野獸做伴……我醒著,也會哭起來……”

我看見母親的眼睛濕潤了,可是我已經不能回頭。洪壇岡是一個無底洞,我這次下山,就是為那批即將誕生的雜種豬籌錢來的。這個世界上又要多出上百張嗷嗷待哺的嘴,我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到那些大腹便便的母豬們身邊。

最後,還是祝小烏神通廣大,不知他從哪裏弄到了一筆很大的資金:一共兩千塊。我們用這筆錢從鎮上請來了接生的獸醫,買來了啤酒和大米,還為即將哺乳的母豬和小豬拉回來一車足夠它們吃上兩個月的麥麩、玉米、豆粕、魚粉等飼料。我們請人將它們背到了山上。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將背水一戰。我們就等著母豬一隻接一隻地產崽了,如同屋簷下的雨滴“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它們將分別是“野豬一號”、“野豬二號”、“野豬三號”、“野豬四號”……這樣排下去,一直排到最後一頭仔豬呱呱墜地……

沒有想到的是,母豬們真的開始一隻接一隻地產崽了,這十頭幸存下來的小母豬,每一頭都要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爭氣——盡管它們也曾不爭氣過——它們在獸醫的引導下,在我和祝小烏同學的鼓勵下,個個憋足了一股勁,它們在用力,用力,忍著痛,受著苦,無怨無悔,在三天時間裏,為“洪壇岡野豬場”產下了九十八頭“野豬”,即雜種豬。

甚至,有一頭光榮的小母豬因為用力過度,死於順產。因為它在前後產下十頭仔豬之後,意猶未盡,把它的胃也產下來了。而當時又是在混混沌沌的夜裏,喝得醉熏熏的獸醫在迷迷糊糊之中,把小母豬連著胃的腸子誤當成了臍帶,“喀嚓”一聲剪斷了。之後,他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因為手上有豬屎……獸醫就甩甩手,罵起來了:“他媽的,該死!還好,它把十頭仔豬全部產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