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修仙皇帝(3 / 3)

傳說是正月下的詔令,剃發令,這個詔令下來以後,老百姓就說“思舊“,還在想過去的事。後來這個諧音不知怎麼就成“死舅“了,舅舅算倒黴了。實際上這個政令是七月下的,不是正月下的。文化上有時經過長時間的演變,會演繹得不可知其本來麵目。

崇禎朝起,尤其到了順治,很多瓷器上畫一種圖案,落花流水紋,都是這個時期畫的,它反映當時社會的心態--無可奈何花落去。老百姓就想:明朝呢,已經沒有辦法恢複了,但我們還很思舊。明、清的改朝換代,變了一個民族的統治,是滿族統治,明朝是漢族統治。所以這次改朝換代,漢族人內心非常不接受。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們要通過這些瓷器,以及一些其他藝術品、日常的生活用品,來表達思舊的情緒。這是今天能看到的一種具體的反映。

滿族在入關之前,沒有辦法控製瓷器生產,就是天命、天聰、崇德,這三個時期無法對瓷器生產發出指令。到了順治,已經拿下江山,當然就能發出指令了。大約在順治八年,禦窯廠就開始恢複了。順治時期對瓷器的要求非常低,朝廷自己顧不上。當時大部分瓷器都保留了明朝的特征,慢慢過渡,所以這個時期叫過渡期。

順治八年,禦窯廠開始恢複。順治十一年,政府下令燒造龍缸。龍缸是一種標誌,表明宮廷需要這個東西擺那兒來炫耀了。但是,當時的龍缸非常難燒,要知道瓷器越大越不容易燒成,很容易開裂、變形。你蒸過饅頭就知道,饅頭一般都是二兩一個,二斤一個的饅頭你就很難蒸熟,蒸熟了,它也就開花了,裂了,道理一樣。景德鎮當時地處中國偏南方,與中央政府距離非常遠,我們今天看也遠。因為遠,政府對瓷器的影響力就比較低。但景德鎮的陶工幾百年來工藝嫻熟,他有辦法,不需要指令,照樣能生產,他自己會去適應這個市場。當時的市場最為流行的商品就是青花,所以這個時期95%以上的瓷器都是青花。

順治青花有一個典型的對龍的繪法,隻有這一朝這麼畫,叫“一身三現“。所謂“一身三現“,就是畫一個龍頭,畫一段龍身,畫一條龍尾,中間的地方都是雲彩,好像一條龍被雲彩遮擋,露出三段,叫一身三現。也有一身五現、一身七現,我還見過有一身九現的,但一定是單數。當時的這種繪法,是對龍紋的一種理解,這種理解多少跟政治也有點兒沾邊兒。當時的政治不是很明朗,龍紋就表現得若隱若現;不像後來清朝坐穩了天下,龍紋就全部展現。

當時還流行一種瓷器造型,象腿瓶,顧名思義,像大象的腿一樣,直不隆咚的,又叫“筒瓶“。筒瓶明朝就有了,但入清以後,政府賦予它一個社會學含義,“大清天下一統“,利用“筒“與“統“的諧音。清朝拿下江山,還要統治江山,所以要有一些政治口號出現。

跟我們今天一樣,比如我們國家的旗幟是紅的,不管黨旗、軍旗、國旗,都是紅的,從象征性意義上說,這是烈士的鮮血染成的。但這是象征意義、社會學意義,並非真的拿烈士的鮮血染紅。所以,筒瓶在清初的時候,這層社會學含義在社會上迅速推廣,非常受關注,受歡迎,數量比較多。

我們看電視劇,有一回大家給乾隆送禮,紀曉嵐拿了一個桶,桶裏麵裝的全是咱們吃的薑,裝得滿滿的,堆成山形。大家不解,問:“這是什麼意思呢?“紀曉嵐說:“江山一統(薑山一桶)!“紀曉嵐很聰明,既拍了乾隆的馬屁,又省了錢。筒瓶這麼有名,很多人收藏起來就知道有這麼一個有名的東西。

我有一個朋友,電話裏跟我說:“我買了一個筒瓶,特好。“我問:“畫的什麼啊?“他說:“畫的全是刀馬人。“我一聽,對,因為當時很多筒瓶畫刀馬人,就是一些騎馬打仗的畫片。我說:“你能肯定那個東西是清初的嗎?“他說:“根據我所學的知識,那東西一定是清初的。“然後他就買了,興高采烈地抱來給我瞧。

他一進屋,我就樂了。我說:“您這筒瓶可真是筒瓶啊,上下一般粗。“他那是帽筒。清代晚期以後,帽筒盛行,都是直的。他學的知識非常不紮實,印象中反正是直筒子的都叫筒瓶,結果買回一個帽筒。帽筒跟筒瓶有天壤之別,我們注意看,筒瓶的口部並不是直的,而是有一個收口。他這“筒瓶“上下一般粗,倒著看和正著看,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就覺得,學習收藏是件認真的事,來不得半點兒馬虎。過去就講,怕就怕“認真“二字,你不認真,肯定要受到不認真的懲罰。

順治以後就是康熙,我們首先要對康熙皇帝有個簡單的了解。康熙皇帝是八齡踐祚,十六歲親政。16歲的一個孩子,今天從法律上講,還不是一個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人,不能負完全的行為責任。但16歲的康熙,在當時信息傳達那麼不通暢的情況下,要統治一個有一億多人口的國家,得有多難。

康熙特別喜歡科學,數學、天文、水利,他都非常喜歡。康熙皇帝說起來是中國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除了他的孫子可以跟他比,別人都不能跟他比,在位六十一年。康熙也是中國曆史上少有的明主,後人對他的評價非常高。他幹了很多大事,比如殺鼇拜、平定三藩、收複台灣、簽訂《尼布楚條約》,都是他的功勞。當時我國邊境不停地被俄國騷擾,為什麼後來簽訂《尼布楚條約》?康熙的態度非常明確:我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丟!他禦駕親征,跟俄國人一通幹,把俄國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俄國人就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凶的人,怎麼這麼拚命啊?得了,跟你簽條約吧。“於是,中俄就簽訂了《尼布楚條約》。《尼布楚條約》是幾百年以來,中國簽訂的最公平的條約,在《尼布楚條約》的限製下,隨後的一百多年,中國跟俄國的邊境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康熙二十三年時,是曆史上中國版圖最大的時期。那時的中國版圖呈桑葉狀,今天是一隻公雞的形狀。

康熙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同時,也把瓷器生產治理得井井有條。早期的康熙青花是官民不分,後期逐漸形成定式,官窯的形式就受到了限製。官窯跟民窯不一樣,民窯都是老百姓的事,自己想怎麼燒就怎麼燒,怎麼能賣得好怎麼燒。官窯不行,官窯要由官方定一個製式,必須按照這個製式燒出來。比如康熙晚期的龍鳳紋就非常規範了,一看就是這個時期的瓷器,龍的身子怎麼彎,須畫多長,基本上都成了定式。民窯瓷器很多反映百姓生活的追求,而官窯中反映百姓生活的就逐漸減少了。

康熙二十幾年的時候,康熙皇帝親自頒布聖旨,讓大臣畫《耕織圖》、《棉花圖》。耕,指吃,種糧食要吃;織,指穿,棉花的生產是保證當時每個中國人都能穿暖的一件重要事情。如今對棉花的認知比較低,今天有很多保暖辦法,比如有羽絨、化纖,當時沒有,所有人保暖都要靠棉花,所以棉花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物資。吃、穿是我們生活中最大的兩件事,所以皇上鼓勵百姓安居樂業,男耕女織。康熙當時身體力行。在先農壇,皇上有一畝三分地。我們老說一句話,誰有“一畝三分地“,就是這麼來的。先農壇有一畝三分地,是皇上的,他每年都要身體力行地去耕種。當然,這種耕種是象征意義的,你不能指望皇上天天搭一個窩棚,看一年,這不可能。

康熙時期的瓷器紋飾受到了社會橫向的很多影響,我說過,它的人物紋很多故事情節受版畫的影響;它的翎毛走獸、花鳥魚蟲,都受到當時社會勃勃生機的影響。所以這些動物紋的形態也都有勃勃生機。比如麒麟紋,在整個明朝晚期到康熙時期,一百多年,瓷器上的麒麟是由臥到坐到站,這麼一個過程。明朝中晚期的麒麟都是臥著的,到了康熙時期,麒麟全是站著的,狀態不一樣。這是因為康熙時期,整個國家都呈現蒸蒸日上的狀態,每個人也都是緊張的狀態。那麼,康熙時期的龍紋也是最凶猛的,最有力量的,龍身有非常大的彈性,龍從水裏像彈簧一樣“騰“地彈出來。康熙龍紋的彈性表明一個生機,一個力量。我們可以從康熙龍紋上,清晰地看到那個時期的政治力量、社會力量。

再有就是四王山水對瓷器產生的影響。“四王“是指清初最重要的山水畫家,王原祁、王時敏、王、王鑒。這四個畫家統治了當時的畫壇,對山水繪畫有極強的影響,反映到瓷器上,康熙瓷器所畫的山水跟四王的山水非常接近。

我有一次在外地的一個古玩市場逛古玩攤,一進屋,就看見店裏擺了很多東西,但地上有一件最重要。我當時一愣,心想:店主可能對這件東西沒認識。因為他把一些不重要的東西都擺在架子上,擺在最重要的位置,而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卻擱在地上,那可能他對這件東西的認知比較低。我撿起來一看,是康熙晚期的一個梅瓶,畫的枯枝花鳥,非常精彩。故宮有一個類似的,很小,寫著雍正款;這件是康熙的,很大。店主是不知這個瓶子,他認為這種稀稀拉拉的畫法,可能是晚清民國的,所以我就用很便宜的價錢買了。

我當時為什麼能認定這件瓷器是康熙的呢?就是上麵的畫風。瓶子上的鳥,樣子跟“八大山人“朱耷畫的一模一樣。朱耷是明末清初的人,明室後裔,姓朱嘛,“四僧“之一,號“八大山人“。朱耷曾在景德鎮度過了漫長的時光,所以有人認為景德鎮的畫風影響了他,也有人認為他影響了景德鎮的畫風。現在沒有定論。我傾向於景德鎮的畫風影響了他,因為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一個產品領域的力量比個人要大得多。

通過這件事,我們就有一種感悟,即從鑒定角度上講,橫向聯係的重要性。比如你要是了解朱耷,就能迅速判定這個瓶子是怎麼回事。你了解朱耷,不但要了解他的畫風,更重要的是了解他曾在景德鎮生活過的這段曆史。橫向的聯係,有時比縱向的更重要。僅對一件事的縱向了解,但橫向不了解,有時你就沒有辦法下結論。生活中也是這樣的道理,比如買股票,我們天天盯著的證券交易所中的那些走勢圖、k線圖,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天天看《新聞聯播》,任何一件國際大事都可能導致第二天股市的波動,這是橫向的聯係。天天盯住那些圖的人,不是最聰明的人。

康熙瓷器上的刀馬人物、戰爭場麵非常流行,俗稱“刀馬人“,典型的故事有《三國》、《水滸》。瓷器上畫這種戰爭題材,從側麵反映出滿族拿下江山不是輕而易舉的,也是通過幾代人的努力。在康熙前期的瓷器上看不到歌舞升平的場麵,比如“百子龍燈“、“獅子繡球“,畫的都是戰爭場麵,這跟我們建國初期一樣。早年拍的電影,《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都是戰爭題材的片子。等拍《甜蜜的事業》的時候是1979年,建國三十年了。歲數大一點的人,都知道《甜蜜的事業》這部電影,主題歌叫《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那麼,等康熙那時候的生活充滿陽光了,才在瓷器上畫“獅子繡球“之類的喜慶紋飾,一開始絕對不畫,這是政治對藝術的直接影響。

西方人非常喜歡“刀馬人“這種瓷器,原因有兩點:一、題材的認知。16世紀到17世紀,整個歐洲也處在一個戰爭時期,也是騎馬打仗。過去都是騎馬打仗,今天肯定不會騎馬打仗,否則都得讓人打死,是吧?今天都是現代化戰爭。過去戰爭都比較原始,騎馬打仗的戰爭形態延續了上千年,當時的歐洲人跟我們一樣,也有這樣一段曆史,所以很容易理解,容易溝通。二、工藝的認知。當時瓷器繪畫受徽派版畫的影響,畫得非常精致。明明沒畫幾個人,但場麵非常宏大,筆法瀟灑生動,令人歎為觀止。

基於這兩點原因,西方人非常重視這類瓷器。目前已知的重要的康熙“刀馬人“瓷器,國外特別多,國內反而很少。因為在近一百多年來,它不停地流向西方。

我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逛文物商店。當時國家基本上還沒有這類市場,不像現在這麼開放,所有賣瓷器的基本都是國家開的店。我有一次去一個公家的店裏,一進門看見地上有一個大花盆,畫的就是刀馬人物。那個花盆很大很重,擱在地上,我就蹲下來看。我看的時候,注意看花盆的沿下,寫的是“大清康熙年製“。但問題是那店裏所有人都沒有蹲下來,誰也沒有看見這六個字,就我看見了。我特別高興,知道他們犯懶,所以就把這花盆買了,揀了個漏兒。

文物商店的人認為那是一個民窯花盆,其實它是一個重要的官窯。由於那個花盆體量非常大,工匠沒辦法把款寫在底部,隻能寫在口沿上。但寫在口沿上頭,不好看,所以隻能寫在反麵。你隻有蹲下,才能看見它的款。從這點上看,就是說凡事不能犯懶。如果我也犯懶,就揀不著漏兒了。我現在往下蹲,就沒有年輕時蹲得痛快,那時一下就蹲下去了,現在蹲的時候得想,是不是一會兒起不來了?古人就說:勤能補拙。有時你笨,但勤快,這事兒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