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姚力從審訊室的裏屋拿了一桶水來。他說:“現在屋子裏隻有我和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嗎?意味著你無法指證自己被施了暴。你身上的傷疤全都是因為你企圖畏罪自殺。”

他把一根繩子吊到天花板上,然後不緊不慢地試了試繩子是否係穩固了。他說:“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不會把你吊死的。我不是要勒你的脖子,我可不想見到一個吊死鬼。”說著,他吐了吐自己的舌頭。

魯建沒有力氣反抗了。他知道反抗也沒用。他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他隻在書本裏讀到過國家機器這個詞。但那是個抽象的詞,如果沒來這裏他也許還以為那是個公正的詞,現在他知道什麼叫國家機器了。這個詞的表情真的就像冰冷的鋼鐵。也許任何一個進入這個地方的人都會被碾得粉碎。

魯建的雙手捆綁在吊著的繩子上。那個人在拉動繩子的另一頭。魯建的腳跟開始離開地麵。當他的腳尖快要離開地麵的時候,那個人停止了拉動。這讓魯建有一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如果雙腳都離了地,那他就不會再指望腳尖去承受一部分重量,可實際上腳尖根本無法承受多少力量,他的指望就落了空。所以這樣吊著非常難受。姚力用腳推了一下他的屁股,就好像他在踢一隻沙袋。他就順著繩子晃動起來。姚力滿意地笑了。

“好了,你不是餓了嗎?現在給你吃點東西吧。”姚力說著,提起那桶水,向魯建的嘴中倒。

魯建確實是又饑又渴,水倒在他的嘴裏,他就貪婪地咽下去了。但一會兒,他的肚子就被水灌滿了。他試圖閉上嘴,但閉上嘴他就透不了氣,憋了會兒,他隻好張開。水繼續往他的嘴巴裏流。由於他忙著透氣,他就嗆著了。他拚命地咳嗽起來。這時候,他已經感到惡心了。他感到一股冰涼的水流在緩緩地向喉部湧動。由於他這樣吊著,小腹收緊,即使想吐也使不了力,好不容易吐出來的水隻在喉部打轉,轉一會兒,就又回流到了胃裏。他感到越來越惡心。整個胃部像沸水一樣翻騰。後來,他的嘴巴裏吐出一些白沫,這些白沫又大又輕,從他的嘴邊鑽出來,在空氣中飄浮。這時,姚力發現魯建已經昏了過去。

魯建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他已從吊著的繩子上放了下來。進入他思想的依舊是國家機器這個詞。從昏迷中醒來時,他感到自己的思維非常清晰,這是他被關進來後思維最為清晰的時候,此刻他就像國家機器這個詞那樣冷靜。他的思想緩慢地轉動起來。他得想點辦法,如果這樣下去他會被折磨致死。他絕對沒幹任何壞事,他們抓錯了人,可問題是他們根本不相信他,他們已認定肇事者就是他。他得找一些證據,他沒幹壞事的證據。但他發現他找不出證據。也許即使有證據他們也不會相信他。

就這樣魯建徹底絕望了。他沒有挺下去的意誌了。在他們再一次審問他時,他全部認了。也就是說他照他們說的全都招認了下來。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他是因為強奸罪被抓的,而被強暴的人叫俞智麗。他認識俞智麗。她是西門街的美人,他甚至對她深懷好感。不,他對她不隻是好感,而是暗戀著她。每一次她從他前麵走過,他的內心都會湧出一股柔情。她長發飄飄的模樣經常來到他的睡夢中。可就是這個俞智麗認為是他強奸了她,並且告了他。聽到這個指控,他竟然沒有吃驚。吃驚的是倒是俞智麗被強暴一事。俞智麗竟然被人強奸了。他的心頭有點隱隱作痛。有一刹那,他的心中生出對她的同情。他發現就是這個時候他對她還存有一絲柔情。當然對她的憤怒也不是沒有,想起自己所受的罪都是因為她,他就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她幾句婊子。不過他覺得如果是俞智麗告他的話,他就有可能澄清這件事。後來在審判前,他托人去找過俞智麗,希望俞智麗替他洗刷罪名。但俞智麗斷然拒絕。她那時候根本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遭遇,她武斷地把所有的罪孽都加到了魯建的身上。

魯建最終還是被判了八年。在嚴打階段,判刑都很重,甚至有人因為流氓罪而被判死刑的。他進了監獄才知道,他受的苦才剛剛開始,同獄中的暴力比,那兩個警察根本算不了什麼。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他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想著那個叫俞智麗的女人。他曾經是這麼喜歡她,隻要一見到她,他就會快樂得顫抖,但現在他恨她,就是這個女人毀了他的生活。然而,令他奇怪的是當他需要慰藉的時候,他還是會不爭氣地想她。她既是他性幻想的對象,又是他仇恨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