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就是剛才那個叫姚力的警官和另一個年長的公安把魯建帶走的。
“有事嗎?”他紅著臉,小心地問。
“快穿好衣服,跟我們走一趟。”
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沒再問下去。問也沒用,他們是不會告訴他的。不過,他肯定,不會是好事。他在記憶裏搜索自己犯過什麼事。事不是沒有犯過,雷公巷的年輕人不犯過事才不正常。但那些事似乎不足以讓兩個公安找上門來。他就不聲不響地回到房間裏麵穿衣服。那個年輕的小白臉警察,也就是姚力,一直跟著他,姚力似乎擔心他有什麼反抗的舉動,顯得有點緊張。
有兩天時間,問話是這樣進行的。
“姓名?”
“魯建。”
“民族?”
“漢。”
“哪個單位?”
“造紙廠。”
“你知道為什麼把你抓起來嗎?”
“我不知道。”
兩個公安相互對望一眼。審問了兩天之後,公安的眼裏已有了憤怒。那個叫姚力的警察突然猛拍一下桌子,吼道:
“你他娘的老實一點。”
魯建被嚇了一跳。經過兩天的折騰,魯建看上去一臉的疲憊。他有氣無力地說:
“我真的什麼也沒幹。”
“你知道現在是嚴打,我們沒時間同你廢話,我們還要審問別的犯人呢。”年老的警察說到這兒嘀咕起來,“他娘的,這年頭都反了,犯事的人真多,一抓就是一大把。”
魯建一臉麻木地重複:“我什麼也沒幹。”
魯建眯著一隻眼睛看著兩個警察。當然他這樣做不是在藐視公安,是因為他的右眼再也睜不開了。昨天晚上,兩個警察沒審出什麼來,就出去了。年長的警察走時還說,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叫我們一聲。一會兒,審訊室突然衝進一個聯防隊員,對他拳打腳踢。他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已被打得鼻青眼腫。整個過程,那個聯防隊員沒說一句話,甚至連氣都沒喘一下,就好像這人是一架專門打人的機器。當時審訊室裏非常安靜,魯建喊了一聲,慘叫聲在寂靜中回響,他被自己的叫聲嚇了一跳,他就忍住不再叫了。聯防隊員教訓了他一頓後,揚長而去。他看著那個聯防隊員走出審訊室,聯防隊員被分成無數個,他知道他的右眼被打得不行了。一會兒,兩個警察又走進審訊室。見到血淋淋的魯建,姚力麵帶譏笑地說,你這是怎麼啦?你是在用自己的頭撞牆嗎?還是摔了一跤?年長的公安說,你想好了嗎?可這天晚上,魯建依舊說自己沒犯過任何事。他雖然什麼也不肯說,但他的眼神裏已有了恐懼。他那隻睜著的眼睛裏麵有一種遙遠的光芒。那種光芒就叫恐懼,是因為對自己失去信心才造成的。即使這樣,兩個警察還是覺得魯建是個意誌比較堅定的家夥,他竟然到現在為止都不肯承認自己犯了罪。一般人早就招認了。
其實魯建也快堅持不住了。他甚至想全部承認下來算了。他們已折磨了他兩天,他都不敢想這兩天他是怎麼過來的。他感到他的身體他的意識都成了碎片,他已沒有一個明確的想法。他還感到肚子饑餓難忍。這兩天裏他沒吃過任何東西。他們把飯菜送過來,但他還沒吃一口,他們就收走了。這讓魯建感到自己像一隻饑餓的狗。他不明白既然他們不想給他吃任何東西,可為什麼每餐的飯菜都要送到他麵前。他聽到自己的肚子這會兒正在咕嚕嚕地叫。
“你還不老實,是不是要我們複述一遍你犯的事?我都說不出口。不要以為你不承認我們就會放過你,現在是嚴打,你不承認也得去勞改。”老公安也開始重重地拍桌子了。
他們每次問話都是這樣:他們告訴他,他們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證據,他們把他抓起來是因為受害者報了案,他是罪責難逃。但在他聽來,他們所說的都像是天方夜譚。這會兒,他的眼神已渙散了,但那個年長的警察還在滔滔不絕說著什麼,好像在重複講他所犯的事。他已集中不了自己的精神。他的腦子裏惟一的想法是:我什麼也沒幹。這時,他聽到肚子又咕嚕地叫了一聲。他幾乎是不加思索地說:
“給我吃點東西吧。求你們給我吃點東西吧。”
他的要求讓兩個警察非常吃驚,也非常惱怒。因為他的要求讓他們覺得他根本沒在聽剛才的審訊,他隻關心他的肚子問題。那個年長的警察對姚力使了個眼色,就獨自一人出去了。姚力把審訊室的門關嚴實。
他轉過身,說:“你想吃東西是吧,好,我來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