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參商》:男女間僅僅相愛還不夠,還得在人生觀、處世態度各個方麵有共同點。我當時大概在摸索男女結合問題,要不就是替我最終離開了她作辯解,自我解嘲。(2 / 3)

而教會已經擺開了架勢,倘若萍不皈依,就別想跟嫻貞結婚。嫻貞始終相信愛力量,堅信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抗拒愛。她把萍比成一隻迷途的羔羊,等待她和姑姑去救。蕭乾一定是刻意使小說結尾具有諷刺意味,放蕩不羈的萍,堅決不肯皈依,倒是對愛失去了信心的嫻貞,成了“迷路的羊”。最大的諷刺在於,基督教宣揚愛是不可戰勝的力量,可嫻貞的愛情最後卻被發揚福音妙諦的教會扼殺了。

《參商》中的人物和情節幾乎都映射著少年蕭乾真實生活的影子,他的四堂嫂安娜像嫻貞煞費苦心地勸萍皈依一樣,想方設法拉他入教。安娜和嫻貞的姑姑,都是對《聖經》中所有“奇跡”深信不疑的原教旨教徒,她們動不動就跪下來向上帝請示。1926年,蕭乾因參加共青團,一度被捕。安娜托人把他營救出來以後,把他軟禁在學校。那段時間,安娜每個禮拜天都要帶幾個教友來看他,熱心的教友們一個個夾著《聖經》和《頌主詩歌》。說不上幾句,他們就打開《聖經》念上一段,接著唱起頌歌,最後閉上眼睛,禱告仁慈的上帝拯救他這個“迷途羔羊”。真誠善良的安娜多次問他,領不領洗,他都是堅定地搖頭。因為每當教友們唱歌祈禱時,他總忘不掉被捕時那個曾跟他關在一起還小他幾歲的難友。他叩問自己,為什麼我被放出來了,那孩子還關在裏麵?不就因我有安娜和她去懇托的洋校長嗎?看來上帝隻救那些有門路的人。

嫻貞先是帶萍到懷教士家裏玩,這位熱心傳道的洋女人我竟疑是安娜的化身了。她的做法同安娜一樣,一下午把萍囚在華麗的客廳,一會唱詩,一會說萍有罪,使萍再不願看那騙人“歸主”時一臉虛偽的笑容。甚至當他得知嫻貞要給他繡枕套的十字花樣是懷教士送的時,一瞬的溫甜也消失了。他賭氣說,不用你繡了,我不要。萍已不願走進嫻貞家的門,那對他是一種折磨,可又無法抵禦嫻貞溫柔的招手。

嫻貞家正舉行家庭禱告會,蒼老的姑姑跪下求上帝感動萍的心,使他歸主。這時,萍也產生過一瞬間的猶豫和慚愧,他想即使為了她的虔誠,真不該再固執了。但這隻是對年老的姑姑的一種憐惜。等他一走出這充滿了悠揚頌歌的周家,呼吸到廣大世界的空氣時,那瞬間的感覺又冰冷了,他的心中反被一種受騙者的憤恨占滿了。

萍受著內心的折磨,他不願傷嫻貞的心,一次次地讓步,甚至第一次去嫻貞家時,還裝得那麼靦腆、穩重,有禮貌,順著眼,連點心也隻吃一半。嫻貞告訴姑姑,她和萍的上唇都有一顆黑痣。姑姑卻把這純屬生理的巧合說成是“神的安排”。姑姑不再誇李天民了,而是開始在萍粗莽的身影上織起侄女婿的好夢。及至她發現萍不肯歸主會影響她在教區的地位,又變得怒不可遏,說當初我就看透了不成,你們不投合。萍無法忍受姑姑家的凜然的氣氛,所以當姑姑請他參加第二天的特別禮拜時,他拒絕了。這下嫻貞犯了難,他像勸孩子似的讓萍就算陪陪自己也該去呀。去拜上帝,怎麼能說是陪你!姑姑其實是帶著勝利者的喜悅在苛責嫻貞。而這小小的爭辯對於萍,卻好像是兩個屠夫對著臥在沸湯裏的僵屍爭吵著誰宰得好一樣。

麵對執拗的萍,嫻貞一忽兒感到他倆是不同種類的。/但隨即便打消這念頭,因為她仍然堅信“隻要有愛,什麼也能夠!”但是,愛最終沒能彌合現實生活與宗教間的巨大鴻溝。

小說從第三節起,蕭乾開始用恣意諷刺的筆墨來描述教會一成不變的儀式和“醜角”的滑稽表演,並直接加進了議論。難怪羅賓遜說他是通過小說人物把議論傳達給讀者,“敘述”多於“表現”。而一個更好的作家應該通過故事情節使讀者得出相同的結論。同時,議論還容易削弱小說的嚴肅性。蕭乾當然是在用議論來表達自己對基督教的態度,即便在小說中,他也不輕易錯過發泄對基督教不滿的機會。例如,他說,對一個曾經讀過《創世紀》並相信那些奇跡的人,禮拜日的早晨是一個太神秘的時刻。作完浩大工程的上帝,這天盤起雙臂來,臉上煥發著得意的光彩。他才懶得過問地窖裏有多少人在做著苦工,而教區附近的人家卻充滿了閑散和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