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回憶說,這篇小說寫於三十年代初他與燕大時期的女友高君純戀愛失敗之後,是寫男女間雖然相愛,性格卻格格不入的悲劇。君純一直是個嚴肅認真的女性,而他自己卻是個散漫的遊蕩者。他們相處時,他感到她總是那麼嚴格,經常糾正他,叫他很不開心。有時一起散步好長一段路,彼此什麼也不說。君純也許是說膩了,蕭乾則是不喜歡有人老在糾正他。
《參商》這小說的題目源自杜甫《贈衛八處士》一詩的開頭兩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參、商原指天上的獵戶星座和天蠍星座,兩星在天體上的距離約為180度,一顆星升到地麵時,另一顆星便沉入地平線,永不相見。蕭乾在小說中用它來象征一幕由宗教引起的愛情悲劇。宣揚人類愛的基督教,最終拆散了一對熱戀中的有情男女,本身就具有諷刺意味。蕭乾以莫裏哀的喜劇諷喻手法,敘述一段憂傷的愛情,並以漫畫的筆調,勾勒出幾個基督徒醜角人物形象,使喜劇又具有了悲劇意義。莫裏哀在他的喜劇《達爾杜弗》(也叫《騙子》)的序中說,人容易受得住打擊,但受不了揶揄,人寧可做壞人,也不肯做滑稽人。蕭乾深悉此理,他對“滑稽人”諧謔譏諷,是為更深刻揭露騙子的本質。在小說中,這類滑稽人隻是配角,但正是他們,毀滅了一個純情基督徒嫻貞的愛情。
蕭乾在《憂鬱者的自白》中說,他是企圖用《參商》來發揮一點戀愛哲學。“我知道我的發現毫不新鮮,也許一個飽經世故的老太婆比我更懂。然而對於一個懷了一腔瞽盲熱情在人世上如野馬般亂撞的我,卻不失為一道閃光。”
他在寫《參商》以前,早以涉獵心理學,也親曆過兩回失戀的痛苦。對男女間微妙細膩的戀愛心理,隻會比守舊的老太婆知道的更多。他深知都市糟蹋人,特別是女人,隻有一顆好心的女子不能立足於當前社會,而必得有堅硬的脊骨。嫻貞正是因為徒有一顆好心,缺少堅硬的脊骨,最終被虛偽的教會糟蹋了。另外,男女結合,僅憑熱情尚不足以保障安全幸福,還需有客觀的投合。這同樣適於嫻貞與若萍的戀愛,他們不缺青春期男女間愛的熱情,但基督教信仰這一“客觀的投合”限製了他們幸福地結合。
蕭乾明了,評判一對男女關鍵不在他們各自的完全,而在他們中間關係適宜性的安全。單從嫻貞和若萍的性格來看,他們都是身心完整、人格健全的人。是宗教信仰打破了他們各自心理的平衡,戀愛關係也隨之變得不適宜了。最後,嫻貞被逼瘋,成了一個身心不健全的病人。基督教會是罪魁禍首。
戀愛是飲食男女追求生理健全的必由之路,而性愛是契合這種健全的黏合劑。蕭乾對男女愛情的描寫,向來隻注重主人公的性格魅力,從不染指他們的性心理活動。當然,沒有熱情,兩顆異性的靈魂是絕不會碰撞出愛的火花來。《參商》正是通過兩個熱情似火的人,追求身心完整的不能實現及其純潔戀愛的失敗,揭露基督教會的卑劣、醜惡和對青春、愛情的摧殘、褻瀆。
小說的帷幕從萍與一家店鋪老板的爭吵拉開,嫻貞一聲輕柔的“萍”才扼住他激動的情緒。她也不問是不是萍的錯,趕緊羞愧地向老板道歉。萍最受不了虔誠基督徒嫻貞的委瑣和忍耐,常說我沒有你們信教人那麼多忍耐,打了左臉還給右臉,我受不住。嫻貞相信,隻有神能拯救萍。雖然他們在性情上如此不同,一個粗獷,一個賢淑,還是相互癡戀著。嫻貞和姑姑一樣,不同意萍那種馬虎勁兒,馬虎的服裝,馬虎的舉止。但她比家裏人對他多了一份希望。為什麼偏愛上這麼一個馬虎的人,她自己也不明白。牧師的兒子李天民給她算過一筆清帳:他體麵,信主,父親是牧師,還差一年就是醫學博士。可萍的黑眸子比這帳目更能打動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