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沒見過爺爺是什麼樣子,因此我總是找機會向父親打聽爺爺一生經曆情況。父親說:爺爺死的時候,我隻有13歲,按理說許多事情我還不是很明白,但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就過早的記住了爺爺的一些重要經曆。
我爺爺名叫黃人眾,字貴卿,排行老二,人稱黃二爺,因為家境貧窮,沒讀過書,智商不是很高,跟人講話時,總是怕別人聽不懂他的意思,一句話要重複好幾遍,講話囉嗦,人送外號二囉嗦。靠賣苦力過日子,講話雖然囉嗦,可幹活是一把好手,人老實本分,勤勞忠厚。當時的官僚地主夏夢軒,時任國民政府武岡糧食局局長,就是因為看中我爺爺勤勞本分的性格,才讓我爺爺由打短工變成了長工,耕種夏夢軒在華太坪周公衝(現在的同保村一組)5畝稻田和看管幾十畝梧桐樹林。梧桐樹也叫桐子樹,因為當時沒有電燈,家家戶戶都靠點桐油燈照明,桐子樹結的桐子果實是用來壓榨桐油點燈用的,我爺爺每年就把桐子果實收集起來,交給官僚地主夏夢軒去榨成桐油賣錢。住著夏夢軒用來看管梧桐樹林的工棚房屋。又因為我爺爺生下3男2女5個小孩,靠耕種地主那幾畝稻田和看管梧桐林的勞苦費不能養活全家7口人。於是夏夢軒就將國民政府在龍田鄉渠渡廟的10畝政府稻田交給我爺爺耕種。
當時的武岡國民政府為了征集政府公糧和災荒時的民眾救濟糧,在很多鄉鎮購買政府公田,承包給村民耕種,種出來的糧食上繳國庫。我爺爺所在的華太坪當時屬於龍田鄉管轄範圍,但是我爺爺一個人要耕種夏夢軒的5畝私田,又要耕種國民政府的10畝公田,肯定忙不過來,於是夏夢軒就要我爺爺找一個與我爺爺同樣忠厚老實會種田的人合夥耕種,找好了就去糧食局簽字畫押,現在叫簽合同。我爺爺想來想去,想到了我外公。我外公是1943年攜全家5口人從武岡鄧家鋪雙龍橋逃荒來到華太坪的,當時給地主打短工過日子。於是我爺爺就與我外公一起耕種龍田鄉渠渡廟的10畝國民政府公田,一直耕種到1949年國民政府垮台為止。因此,我爺爺與外公因為共同耕種國民政府公田成為好兄弟,好鄰居。正因為我外公與我爺爺有了這段兄弟緣分,才有我父親跟母親的姻緣。
我有一個姑姑,嫁在我外公鄰居家,人稱左師傅娘子,要做媒將我母親嫁給父親。可是無論我姑姑怎麼巧言相勸,我外婆就是死活不同意。外婆說:“我家裏貧窮,你家老弟比我家還窮,你不是讓我女兒從細糠籮裏跳到粗糠籮裏嗎?”這裏解釋一下,我們武岡這個地方的人,把從好地方轉到壞地方說成是——從米籮裏跳到糠籮裏,相反,把從壞地方轉換到好地方,說成是——從糠籮裏跳到米籮裏。我外婆說從細糠籮裏跳到粗糠籮裏,意思是說她家窮沒有米,隻有細糠水平的人家,而我父親家連細糠都沒有,隻有粗糠。農家人細糠是可以用來熬稀飯吃的,粗康是要丟掉的,不能用的,唯獨一種用法是農村人把粗糠裝進布袋裏做枕頭用,這就是細糠與粗康的差別。
我姑姑一想,找外婆不行,就找我外公,因為外公與爺爺是好兄弟,興許有門。外公聽說後滿口答應,就規勸我外婆說:“老太婆,你看我叫孫二爺,我大哥叫黃二爺,我們兩個不還共著一個二字是麼?黃二爺老實本分,能挑二百多斤擔子,我們武岡人有個習慣,生下孩子,如果是個男孩,就用扁擔放在左肩膀上輕輕壓三下,一邊壓,一邊說:不要兒子成龍,不要兒子成虎,隻要兒子重擔能挑二百五。如果是生個女孩,就用扁擔在右肩上輕輕壓三下,一邊壓,一邊說:不要女兒成龍,不要女兒成鳳,隻要女兒嫁個能挑二百多斤重擔的好老公。這說明咱們武岡人生兒嫁女要求不高,黃二爺老實本分,根基好,可靠,能挑二百多斤的擔子,我相信黃二爺兒子將來也會挑起二百多斤的擔子。”
誰知我外婆聽到二百多斤擔子,心裏更來氣了,跟我外公爭辯說:“就黃二爺家的老二長得跟幹柴棍子一樣,風都吹得倒,能扛起扁擔就不錯了。”
我外公繼續說:“老太婆,你別看黃二爺家的老二現在長得幹瘦矮小,那是他家暫時缺吃少穿,饑寒交迫,饑餓中的孩子還沒有發育起來,總會有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啦。再說,我孫二爺還欠著黃二爺一個人情,我們之所以能夠在華太坪長期安居下來,也是搭幫黃二爺邀請我一起耕種國民政府公田,我比黃二爺小10歲,在龍田耕種國民政府公田時,黃二爺勞累病倒在田裏,我把黃二爺背送回家他第二天就死了,是我沒有照顧好黃二爺,是不是我欠下黃二爺的人情?我們把小女兒嫁給黃二爺家的老二,也算我孫二爺給黃二爺在天之靈一個安慰不是?再說了,如今共產黨得了天下,窮人翻身解放了,黃二爺家,我孫二爺家都分了房屋田地,隻要勤奮勞動,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的。你看,黃二爺家的老二14歲就當上了村長,比黃二爺聰明有出息,我相信黃二爺家的老二將來不僅能挑起二百斤的重擔,說不定還會挑動共產黨政府裏的千斤重擔,你信不信?老太婆,你就聽我的,同意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