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遁甲之學符?偦?(1 / 3)

詹石窗

過去,有些研究《易》學的學者往往把《周易》僅僅當作儒家的經典。其實,作為我國古代的珍貴文獻,《周易》是先秦諸子百家的共同經典,故漢代學者劉向校書時便將該書列為經部之一,以示非儒家所專有。

東漢,隨著社會的變遷,道教的產生,《易》也成為道士手中之至寶。或注釋,或引申,或改造。《易》幾乎變成道教思想體係的基礎。這種情況到了宋元之際可謂達到了高峰。道士們不僅對《周易》本身進行探討,而且對《易》學許多支派的理論予以應用和發展。這方麵的內容是十分豐富的,其中大量涉及哲學、政治、經濟、天文、物理、化學、醫學等問題,頗值得研究。

略讀道經,偶有所得。今就宋元道教與《易》學之關係問題,發其一孔之見,以就教於方家和前輩。

宋元道教與《易》學關係的一個重要特點是“遁甲”之學符籙化,其主要標誌是《秘藏通玄變化六陰洞微遁甲真經》(以下簡稱《真經》)的問世。

什麼叫遁甲之學?簡言之,此係《易》學之支派。

“甲”是天幹之首,始見於殷墟卜辭。《周易》更有“先甲三日,後甲三日”之說。揚雄治《易》而有所發明,其《法言》稱:“先甲一日易,後甲一日難。”注雲:“甲者,一旬之始,已有之秘也。先之一日,未兆也;後之一日,已形也。”(見王雲五主編《叢書集成初編》本《法言》卷六第二十五《先知篇》)揚雄已把“甲”作為一個重要關節點。《史記·曆書》對“甲”有進一步的解釋:“甲者,言萬物剖符甲而出也。”(《索隱》:符甲,猶孚甲也)“數始於一,終於十,成於三;氣始於冬至,周而複生;神生於無,形成於有,形然後數,形而成生。故曰神使氣,氣就形。”這是將“甲”與數、氣、形聯係起來。以甲為首的十天幹同十二地支相配,構成六十甲子,以十為旬,便有“六甲”之稱。《漢書》卷二十四《食貨誌》第四上:“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又卷二十一《律曆誌》上:“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華。”《後漢書·鄧禹傳》:“王匡成丹劉均等合軍十餘萬,複共擊禹。禹軍不利……諸將見兵勢已摧,皆勸禹夜去,禹不聽。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究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勤眾。”在這裏,不僅甲子具有重要地位,其他“五甲”亦與甲子有同功之用。

遁,其義有三。一為逃。《後漢書·劉寵傳》:“乃輕服,遁歸。”二為回避。《後漢書·杜林傳》:“上下相遁,為敝彌深。”三為隱去。白居易《白蘋洲五亭記》:“五亭間開,萬物迭入,向背俯仰,勝無遁形。”《周易》以“遁”卦為隱避之象,“天下有山,遁”。在《周易》裏,“甲”與“遁”都有出現,但並未聯結起來,後之術士合而為一,發展為遁甲之學。《遁甲符應經》卷上《遁甲總序》第一雲:“古法遁者,隱也,幽隱之道。甲者,儀也,謂六甲六儀在,有直符天之貴神也,常隱於六戊之下,蓋取用兵機通神明之德,故以遁甲為名。”

遁甲之學的基本原理均出自《周易》,大體而言,約有三端:

第一,三才之道。《易大傳·係辭下》:“《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三材即三才。三才之道即天、地、人之道。遁甲之學法之,以三層象三才。上層象天,列九星,即天蓬、天任、天衝、天輔、天英、天禽、天芮、天柱、天心;中層象人,開八門,即傷門、生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下層象地,列八卦,即坎、離、震、兌、乾、坤、艮、巽。八卦九宮八門有一定的排列規則。九宮天蓬及休門與坎卦相對,稱三才定位。

第二,虛數之法。《易大傳·係辭上》:“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為虛一之法。揚雄撰《太玄經》,闡而發之,立虛三之法。“《玄》天地之策各有十八,合為三十六策,地則虛三,用三十三策。《易》揲之以四,《玄》揲之以三”。遁甲之學將“虛一”與“虛三”統一起來,謂甲為諸陽首,虛而不用。甲之下“三幹”——乙、丙、丁為奇。乙為日奇,丙為月奇,丁為星奇,亦虛之。戊己庚辛壬癸為六儀。分陰分陽,順逆相推,六甲周流而隱。《遁甲演義》卷三《奇遁布局法》:“甲子常同六戊,甲戌常同六己;甲申常同六庚;甲午常同六辛;甲辰常同六壬;甲寅常同六癸。甲雖不用,而六甲為天乙之貴神,常隱於六儀之下為直符,其發用實在此,故謂之遁。此大衍虛一,《太玄》虛三之義也。”

第三,洛書之數。《易·係辭》曰:“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易·係辭》“河”“洛”並提,一為“圖”,一為“書”。洛書於漢並不見其狀,然“狀”雖不顯,其理猶存。《大戴禮》載明堂古製即有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之文。此九宮之法所自仿,而《易緯·乾鑿度》言之尤詳。《黃帝內經》及《參同契》亦可略見一斑。《太上老君中經》載其口訣為: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宮。中宮者土,火之子,金之母,寄理於西南坤之位。遁甲之學蓋以此為據,配之以卦。坎為一,離為九,震為三,兌為七,乾為六,坤為二,巽為四,艮為八,中為五,由此推成陰陽十八局,以定吉凶。

以上三條乃遁甲學共同之規則,《真經》亦不例外。

《真經》出於何時?其《出處序》雲:

昔蚩尤作亂,黃帝頻戰不克。帝曰:“聞伏羲治天下無兵,今蚩尤一庶人,生妖氣,伐而無功,戰而不克,吾之過矣。”忽目前五色雲從空而下,雲中有六玉女持書出。二童曰:奉九天玄女聖命,送《遁甲符經》三卷,告與伐之。願傳此文,乃天地禍福,是八卦之吉凶,辨風雲之變動,識氣候之成敗,觀日月之盈虧,論陰陽之順逆,曉星辰之休咎,知人情之勝負。此術乃萬變萬化之法也。

又雲:

遁甲者,乃玄女之法。帝得之而設壇,造印劍令,依此戰蚩尤於涿鹿之野。爾後厥勝,藏之金殿。

不難看出,《真經》作者在此不僅把遁甲說得古而又古,而且是萬世不變之法。這不過是故神其說而已。

把“遁甲”說成玄女所造,黃帝所傳,這是一般遁甲書的共同特色之一。《宋仁宗禦製景祐遁甲符應經序》雲:“黃帝之世,命風後創名,始立陰陽二遁,共一千八十局……”明程道生《遁甲演義》卷一第一《遁甲源流》亦雲:“昔黃帝始創奇門四千三百二十局……”這些說法雖略有不同之處,但都把遁甲看作始於黃帝時。關於此,清代學者紀昀等已有辨析。《遁甲演義提要》謂:“故神其說者,以為出自黃帝、風後及九天元(玄)女,其依托固不待辨……考《漢誌》所列,惟‘風鼓六甲’、‘風後孤虛’而已,於遁尚無明文。至梁簡文帝‘樂府’,始有‘三門應遁甲’語。”說明把“遁甲經”看成是出於黃帝,純屬無稽之談。道教將《真經》同以往遁甲經等同起來,弄得神秘不測,亦妄而不可信。筆者以為,《真經》當為北宋初年之作。其根據是:

第一,宋之前,遁甲之屬可謂不少,但並未見有“真經”與“遁甲”相連之字樣。考《南史·陳武帝紀》雲:帝“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明緯候、孤虛、遁甲之術”。又《吳明徹傳》:“徹涉書史經傳,就汝南周弘正學天文、孤虛、遁甲,略通其術,頗以英雄自許。”《隋書·經籍誌》錄有遁甲之屬54種;《舊唐書》錄有9種,《新唐書》錄有19種。這些經典之名,於“遁”之下,或言“賦”,或言“直指”,或言“圖”,或言“訣”,或言“要鈔”雲雲,未見其“真”字,更無什麼“通玄”、“洞微”。考《抱樸子內篇》卷十七曰:“按《九天秘記》及《太乙》、《遁甲》雲:入山大月忌:三日、十一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四日、二十六日、三十日。”又引《玉鈐經》雲:“欲入名山,不可不知遁甲之秘術,而不為人委曲說其事也。……餘少有入山之誌,由此乃行學遁甲書,乃有六十餘卷。”葛洪在《抱樸子》中還引用了《遁甲中經》。唐道士王玄覽撰有《遁甲四合圖》,此亦隻言“圖”,而不稱“真經”。可知,宋之前,《真經》之書名尚不見。

就內容而言,《真經》多次提及宋初的著名人物及事件。《宋尚書右仆射趙普進經表》說:“臣聞天之可度,則覆物必廣;人之有奇,則建功不難……一日,有羅浮山隱士劉罕謁臣曰:‘古有玄秘之文,必得之矣。’臣曰:‘諾。’劉罕以為未也,因出紫囊於案,乃焚香設拜,啟囊取書,授臣曰:‘黃帝得伐殺蚩尤於阪泉之野,藏之天府,厥後授之堯、舜、禹、湯、文、武。戰國失之。秦皇獨得焉,驅神陰助,既統海內。複以無道,失之。迨秦曆漢,或諸侯得之,散落四海者多矣。嗚呼!有得而不能奉持者,有行而不能恭敬者,皆不能成功……臣某慵懶,隱於羅浮山,積有歲矣。先師珍藏是文,積有年代,曾戒臣曰:若逢聖明真主啟運,當有真人助之,汝當持此以獻。’”此處再次提及黃帝,姑且不論。值得注意的是劉罕氏。《進經表》明顯地說出,《真經》係來自劉罕之手。劉罕,何許人也?這段文字說他隱於羅浮山,但《羅浮山誌》並未說到劉罕這個人,查《曆世真仙體道通鑒》亦不見此人之傳。看來,劉罕不是十分著名的隱者或道士。不過,這不能否認此人的存在。正史、方誌及較有係統的神仙傳記裏沒有立傳的道士比比皆是,故此非假托。因為假托一般都尋找名望高、時代早的。而《進經表》則直接將劉罕與宋朝相連。《表》雲:“劉罕豈凡人哉?其人厥後隱遁,寂不知其所以,莫非天授我宋耶?”且進經者自稱為趙普,這說明劉罕乃趙普同時代人。趙普為宋初名臣。《宋史》及《東都事略》均有傳。《進經表》不僅提到趙普,而且涉及幾位與趙普共事的名將。《表》雲:“且若行師之日,王全斌、崔彥迪、劉光義、曹彬等惟知臣事此神。臣謂之曰:某日雨,某日風,某日火燒營寨,萬不失一。”總之,《真經》出自劉罕之手,劉為宋初人,這是可信的。劉罕自言得先師之傳,說明本有所依,《真經》當是劉罕參照原先遁甲之屬,改寫而成的。關於進經時間,其《表》署為開寶六年,則《真經》之成文應在公元973年之前的一段時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