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廈裏的雪妮(1 / 3)

於寧吊在十六樓外,下麵的人看他,像被釣到的老龜。他從小就有恐高症,向下俯視便頭暈目眩。可是,沒辦法,能掙到錢,頭暈就暈罷。

現在科技迅猛發展,用報紙上的說法,叫知識經濟來臨,連人都能克隆了。可是,高層建築玻璃的清潔,這麼簡單明了的事情,竟然沒有一種先進一些的工具,而要原始地把人吊上去,用原始的雙手去抹玻璃。幹活的時候,於寧喜歡胡思亂想,活兒誤不了,恐高症卻減輕了。

現在他正想著,如果自己買一張彩票,一不小心中了百萬頭獎,這錢該怎麼花呢?好,要投資建個工廠,自己當總經理。至於產品嘛,檔次要高才行,最好屬於高新技術。總經理辦公室要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廳,中間還要放幾盆名貴的花卉。老板桌要很氣派,讓進來彙報的人一進門就有種渺小感。對了,還要有個總經理助理,當然是個女的,當然要又年輕又漂亮,當然自己和她要有“那事”。要是到時候已經有了老婆,而老婆又知道了,要鬧就讓她鬧去好了。識相點兒最好睜隻眼閉隻眼,要不識相,大不了一筆錢開銷了她。還有車子,當然要進口的,要雇個司機,不過也可以自己開。還有,房子……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於寧心一縮,手裏的滾刷差一點兒就脫了手。聲音是從麵前的窗戶裏傳出來的。他把滾刷扔進水桶,從口袋裏摸出眼鏡戴上。這才看清房間裏有個年輕姑娘,正胡亂地向身上套衣服,顧此失彼,沒有扣牢的胸罩重新散開,兩隻小巧而又挺拔的乳房一覽無餘,何況於寧正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姑娘窘迫得快要落下淚來。於寧連忙把眼鏡裝回口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聲明:我沒看見,我什麼也沒看見,我是五百度近視。

姑娘收拾完了,到窗邊對於寧發火。於寧說:是你不小心呀,怎麼怨起我來了。姑娘說:你為什麼在窗外鬼鬼祟祟,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於寧說:你可看清楚了,我是在用手擦玻璃,這是最原始的工具,不用油不用電,不響馬達,我總不能胡亂咳嗽吧?我又沒得氣管炎。姑娘認定於寧是個耍嘴的痞子,狠狠地說:你不但要得氣管炎,當心有一天得肺——本要說癌,出口卻變成了肺氣腫。於寧說:得肺氣腫沒什麼,我爺爺一輩子都肺氣腫,我見多了,沒事的。姑娘轉身要走,於寧說,你回來,我實在渴得不行,給杯水喝吧。姑娘看看他一臉的油汗,動了惻隱之心,就取紙杯給於寧倒了杯水。於寧重新戴上眼鏡,看到姑娘染了紫羅蘭的指甲,就說:你看過《聊齋》這書嗎?裏麵的女鬼都是你這種指甲。

於寧趁機向房間裏看了看。顯然,這是個服務間,不用問,她是這豪華大廈裏的服務生。姑娘沒好氣地說:你賊頭賊腦看什麼?於寧說:大姐,我可不是壞人。我要是壞人,我就——他一張雙臂,做個摔下去的示範動作,不料弄假成真,險些從木板上滑下去。他的臉頓時像死魚的肚皮一樣蒼白。姑娘說:你這人,都小三十了,還這樣。把你苦膽嚇破了吧?於寧身上拴著保險繩呢,隻是虛驚一場,心總算落回胸膛裏,說:小三十了?你說得多嚇人。我真有那麼老嗎?姑娘端詳起他來,看了老大一會兒,突然說:咦,你這人真像一個人,簡直雙胞胎一樣。於寧說:像誰?姑娘說:天下還有這麼相似的人。你和1608房住的那客人簡直像一個娘生的。於寧說:我娘沒生別的兒子,也許他是我兒子。姑娘說:你娘要生這麼個兒子,你就不用吊這麼高擦玻璃了——人家可是有上百萬的大老板呢。忽然有人高聲喊:雪妮,電話。姑娘便匆匆跑出去了。於寧若有所失地把自己搖下去,去擦十五樓的窗戶了。

中午飯於寧和夥伴們就坐在大廈牆根的陰涼裏吃。包工頭打發人買來蒸包,一人喝一茶缸涼開水,然後倒頭在水泥地上睡一個午覺。

於寧剛躺下,就聽有人喊:哎,你過來,我和你說點兒事。是個女的在喊。他們像一群突然受驚的鵝,全都伸長了脖子。對,就是你。姑娘喊的是於寧。於寧一下記起來,是今兒中午在十六樓和他打過嘴架的姑娘。他把褂子搭到肩上,在夥伴們豔羨的目光裏向姑娘走過去。

進了大廈後門,拐進樓梯口,兩人麵對麵,姑娘有些窘迫了,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臉微微有些紅。她終於說:你,我看出來了,是個好人。於寧聽了這不倫不類的話,禁不住笑了,說:我當然是好人。我要是壞人,還能吊在樓上擦窗戶?姑娘說:你想不想當一回老板?於寧說:想啊,白天做夢都想,可我還沒發財。姑娘說:你隻要假裝一下——就像演電影,表演一下就成。於寧疑惑地問:你們這裏要拍電影?姑娘說:別問那麼多,就算你幫我個忙,怎麼樣?於寧說:你見過哪個老板的臉曬得像我這樣黑?姑娘說:我沒時間多和你說話。你要同意,下午你們收工後你就在這裏等我。我要回去了。說罷拐出樓梯口,去大堂坐電梯了。

真有點兒像做夢。走出大廈,於寧禁不住抬頭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陽。光天化日撞鬼了?夥伴們還都沒睡,問:於寧,那小娘兒們找你做什麼?有的說:她是不是幹那個的,約你晚上光顧?另一個就說:人家那工作不分黑白,還偏要等到晚上?於寧莫名其妙地發了火,說:你給我嘴裏幹淨些。年紀大些的老丘就說:於寧,那女的別是騙子吧?你可別上當。於寧嘴上說:騙我?她還要再吃幾年奶呢。可是心裏也犯猶豫,覺得這事真透著邪乎,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提高警惕。一邊幹活一邊想疼了腦袋,也弄不明白姑娘讓他裝老板要幹什麼。又仔細推敲裏麵有什麼陷阱,依然沒有結果。

下午收工後,於寧說有點兒事要到商店裏逛逛,晚些回去。他不理大家含意豐富的眼神,轉到了大廈後門,在樓梯拐角處等姑娘。等了老大一會兒,也沒人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正打算走,姑娘來了,說:真是對不住,有住宿的,安排了一下,讓你等煩了。於寧連說沒有。

姑娘說:走,我請你吃自助餐吧。於寧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好意思讓你請?姑娘說:我叫雪妮——你就叫我小雪吧——請你是應該的,不是還要你幫忙嘛。於寧想:天下沒有免費的自助餐,自己萬萬不能讓一頓飯衝昏了頭腦。

一直向東,大廈的盡頭就是餐廳。他們去晚了些,人已經不多了。但飯菜卻是出乎意料的豐富。聽雪妮說吃多吃少花一樣的錢,於寧就有些眼花繚亂:涼菜有七八種,熱菜有七八種,麵食點心也不下七八種。他像個貪財鬼突然進了寶庫,恨不得把整個餐廳都裝進肚裏,端了滿滿一托盆來吃。雪妮禁不住笑了,說:你吃得了嗎?於寧說:不吃白不吃,白吃誰不吃?餐廳的服務員也都看著於寧笑。於寧竟然毫無羞愧,眾目睽睽下,吃喝自如。他邊吃邊問:你要我裝老板,到底想幹什麼?雪妮示意他小聲點兒:這裏說話不方便,等吃完飯,我們到大廈外麵走走,我仔細給你說。於寧剝著一隻雞蛋,說:你該不會讓我飽吃一頓,然後賣豬一樣把我賣了吧?雪妮一笑說:你這麼能吃,就是賣,誰敢要你?

雪妮來自二百裏外一個偏僻的小縣。像許多山裏的小姑娘一樣,港台電視劇看多了,總以為城裏預備了大批的老板,要為她們的青春傾倒,首飾、服裝甚至房子亂送。她到城裏快一年了,垂涎她的老板倒有過幾個,然而他們那種赤裸裸的交易方式,說明在他們眼裏她不過是市場裏遍地都是的蔬菜,去泥摘葉,鍋裏一炒,充饑而矣,連嚐鮮也算不上。她有著女孩子的虛榮心,對金錢強烈向往,猶豫著是把自己零售出去還是批發出去好,她一直還在猶豫著。一個月前,家裏來信,說三姑給她介紹了個對象,家庭富足,有大瓦房三間。雪妮忙提筆回信說,她已交了個男朋友,不算富,家產也就一百多萬吧,有轎車,有別墅……把自己的夢想寫得像真的寄給了父母。她的老爸當了一輩子鄉村教師,是個極認真的人,看了信既高興又不放心,決定老兩口子進省城看看閨女,眼見為實嘛。雪妮直後悔不該寫那封信,可是老爹老娘明天就要來了,總得想個辦法啊。不要說金銀首飾,她現在就是像樣的衣服也還沒有。更難辦的是那個有小車、有別墅的老板從哪裏找來呢?她差一點兒一咬牙以身相許,請1608房的客人來給做一下道具。幸虧遇上了於寧。於寧簡直就是從天而降,專門來給她解圍的。他和1608房的客人簡直可以以假亂真,而用他,又可以十分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