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兒,你如果要走……”後麵的話伢哥娘不知怎樣說,她眼巴巴地望著陳錯,心裏卻在後悔自己說的話,害怕陳錯點頭應允。陳錯沒有答理婆婆,她在想,在大巴山裏,爹媽生了大姐以後就想兒子,可錯生了二姐又錯,以至錯到她這老五就不能再錯了,因為鄉裏押著他去做了結紮手術。大巴山山大卻沒有多少樹,多的是茅草,她就是一株不起眼的茅草,被父母呼來喝去,成天就在山裏轉呀轉呀,不知外麵還有一個世界。父母的愛仿佛被從未見麵的兒子帶去了,她們是多得不能再多的茅草,誰人割去也不心疼,所以伢哥和父親在城裏喝了酒,給了一千元錢,就讓她這株茅草來到了這兒。是父母錯了,還是她錯了?她在想。
“錯兒,你在想啥?”憑女人的直覺,伢哥娘慶幸陳錯沒聽見她先前的話。
“能想啥哩?”陳錯漫不經心地回答。
“過了大年我去把他找回來!”
伢哥娘發著狠說,但她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安慰兒媳還是自己。果然,“上哪兒去找哩?”陳錯一句話讓伢哥娘覺得自己的話是那麼多餘。
“哎,該死的小狐狸精!”伢哥娘認為這句話媳婦該高興了,可陳錯卻淡淡地問道:“能怪人家阿月嗎?”伢哥娘心慌了,她似乎覺得不對勁,她不敢再說王家的壞話;她認為現在做什麼都無濟於事,隻有伢哥回來她才能放心。她改口說王家好,王家厚道,並要求陳錯去問問阿康,打聽一下阿月和伢哥。
陳錯想:王家要是知道又何必來大吵大鬧。但她不忍再頂撞婆婆便答應了。
那一刀算是把伢哥戳醒了,也把他心底那個想法戳滅了。往日裏他大一句小一句地與阿月開玩笑,說到深處阿月也沒冒火,伢哥以為真能與阿月那個,於是狠心貸款約阿月出來做生意,想把阿月纏下水,雖說自己比阿康大了幾歲,可他自認為比阿康高大帥氣,還有,錯姐兒那麼漂亮,他得來那麼容易,搞上阿月又有什麼困難。伢哥耍的什麼心,阿月比伢哥自己還清楚。阿月想到的是,父母漸漸老了,到了不能推豆腐的時候他們就將挑起生活的重擔。可阿康人太老實。與千百個農村姑娘一樣,從嫁入王家那天起,她就把豆腐坊當作了她的一畝二分包產地,強烈的責任感時刻讓她焦慮未來,出來闖一闖這個念頭她早就有了,但她深知公婆不會讓她出去,特別是跟伢哥。但阿月是個有主見而又性格獨立的女人,她堅信心正不怕邪,眼前的誤會與未來一比,她就跟伢哥出來了。
阿月上不了手,伢哥才真開始擔心起自己的生意,那是三萬元哪,弄不好自己將一無所有。不待傷好,他就去市場了解情況,一了解他就傻了眼,昆明的五金市場每個攤位年租金是三萬。伢哥三萬元進貨去了二萬五,辦托運和車旅費花了近兩千元,餘三千元能辦什麼事?
回到旅館與阿月一講,阿月問他怎麼辦。伢哥哭喪著臉沒有辦法,阿月就說把貨運到中越邊境的蒙自縣去,采取趕場的辦法銷貨。其實阿月早幾天就對市場作了調查。
伢哥還在猶豫,阿月卻大吼一聲:“磨蹭什麼,走!車我都聯係好了,今晚就到蒙自。”
望著阿月風風火火的背影,伢哥自言自語地說道:“阿月真能幹,比陳錯強多了。”
誰說沒見錯姐兒笑,阿康就看見了,錯姐兒不但笑,還向阿康招手哩。阿康朝四周看了一會兒,確信老娘不在四周才走了過去。
“你知道阿月在哪兒嗎?”
“不知道,我還想問你哩。”
“哦。”陳錯見阿康沒有走開的意思便又說道:“阿康,對不起呀。”
“哪能怪你哩。”看樣子阿康還想說什麼,可又說不出來,陳錯也想找點什麼來說,可覺得說什麼都不恰當。兩人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直到有人來買東西阿康才離開。
轉瞬之間就是半年,伢哥和阿月還是沒有消息不說,銀行又來收貸款了,這次不但要付息,而且要還本,因為貸款到期了。伢哥娘四處奔走,可鎮上的人都不願借,似乎是伢哥拐走了阿月把全鎮的人都得罪了。銀行說不還貸就要起訴,要求法院拍賣房屋。看著婆婆那欲哭無淚的樣子,陳錯就感到一陣揪心的痛。說真的,她這個婆婆娘比她的親娘還好,對她不但知冷知熱,還凡事都找她商量,讓她拿主意,讓她有一種真正當家作主的感覺,而且凡事護著她,隻要她前麵有風有雨,她就會勇敢地,甚至不要命地站出來,她寧願受任何苦難,卻不願兒媳受一絲傷害,她用自己的痛苦築就子女的歡樂而無怨無悔。
伢哥不在家的日子,婆媳倆時常挑燈夜話,陳錯講大巴山,講大巴山的茅草,婆婆就講她三十二歲就孀居,她也沒偷過人,盡管豆腐老婆子那樣罵她。陳錯相信自己的婆婆娘。婆婆娘也講阿康媽,說他們一家其實也是厚道人,要怪隻能怪自己的兒子,將心比心,換作自己也是一樣的。
陳錯此時想起了阿康,想起了他那欲說不說的樣子,他的眼裏沒有仇恨,連埋怨都沒有。試一試吧,算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在鳳來鎮,陳錯沒有更好的人可找,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房屋被拍賣,賣了她們上哪兒去住呢?
想不到阿康真的答應了,他說他有一個表哥在縣銀行裏工作,找他一定有辦法。陳錯跟婆婆講了,第二天一早與阿康來到了縣城。
阿康的表哥一見阿康就是一臉的不耐煩,可一見陳錯頓時笑逐顏開。聽完來意他立刻說道:“小事一樁嘛。叫他們緩一緩,但終究不是辦法,債務越拖就越深。”說到這兒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阿康,去給我買包煙。”
阿康一出門,他表哥便站了起來,他慢慢地踱到陳錯身邊。“陳小姐,你這麼年輕漂亮,完全可以利用一下嘛。”說完手輕輕地搭在陳錯肩上。陳錯輕輕地挪開了他的手,轉身,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眸凝視著他。阿康的表哥突然覺得自己的舌頭大了,臉上爬滿尷尬,和著大男人從未有過的紅暈一直到耳根。
陳錯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在大門口遇著了阿康。“算了,阿康。”一臉不明白的阿康跟著陳錯來到車站,在鳳來鎮下車時才發現手裏有一包香煙。
陳錯給婆婆說阿康老表答應幫忙,怎樣幫陳錯沒有講,因為她也不知道。
伢哥走後婆媳倆就同睡一張床。
深夜了,陳錯睡不著,在婆婆輕微的鼾聲中披衣起了床,來到堂屋靜靜坐下,她沒有開燈,月光從窗戶外鑽了進來,顯得斑駁而淒清。來此一年多了,這屋裏的一切已變得熟悉,充滿了感情。世人都說:女兒家,菜子命,肥土一把瘦土生。就像大巴山的賤茅草一樣,哪怕再貧瘠的土地你也得生長啊!她第一次意識到責任,這屋裏一家一什頓時變得那麼可憐巴巴,需要她的保護。
“唉!”陳錯歎了一口氣,一轉身卻發現婆婆站在麵前,一臉的淚水。“錯兒,你別走,媽就是撿破爛也要養活你!錯兒——錯兒——是邵家對不起你!是媽對不起你!——”
“媽,錯兒不走,錯兒從沒想過走,就是伢哥不回來錯兒也不走,媽,我也是邵家的人呀!”
婆媳倆哭作一團。
“伢哥,起來趕場去!”阿月使勁地拍打著門。伢哥拖著鞋開了門。
“我頭有點兒痛。”
“喂!伢哥,生意是我一個人的嗎?你三天兩天頭痛,做哪門子生意嘛!”
“那今天都不去。”
“好,本錢是你的,賣完吃完差不多!”阿月氣得轉身就走。
“阿月!”伢哥用手扳住了阿月的肩。
“不行!”阿月轉身瞪住了伢哥,美麗的丹鳳眼神聖而不可侵犯。
“半年多了,我打熬不住了。”伢哥涎著臉皮。
“那你去找隻‘雞’吧,不然就回家。”
“回家?我這幾萬元怎麼辦?”
“伢哥,我看你不是一個做生意的料,門路沒搞清就把貨發往大城市,貨又不對路,又加上懶,不虧才怪,我看還是把貨打給人家,蝕點本算了。”
“行,你和我睡一覺,讓我把火消了,咱們就回家。”
“伢哥,我早給你說了,讓你打點兒嘴巴牙祭沒什麼,那碼子事阿月不幹。”
“我長得比阿康醜嗎?”
“你比阿康漂亮得多。”
“昆明的黃老板比我有錢?”
“邵家教,你狗眼看人低!”阿月生氣地說,“你進這些爛貨賣得掉嗎?為了不虧本和少虧本,我才求人家黃老板賒點貨給咱們搭配著賣,不然你喝西北風!是的,黃老板有那個意思,他人年輕,長相也不比你伢哥孬,家裏富得流油,在昆明有大房子,阿月去當少奶奶老板娘易如反掌,但阿月不是那種人!把你家錯姐兒叫去吧,人家還會賞你一二十萬,賣什麼鐵貨?”
“阿月,你以為鳳來鎮的人會給你立貞節牌坊?跟我伢哥一道出來,有誰還相信你?”
“就是阿康不要我了,我也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阿月說完跑回自己的房間,心裏越想越煩,忍不住像男孩子似的一陣大吼。吼過之後心頭總算平靜了,看看天色,認為去趕場還不晚,便背起沉重的鐵貨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