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隻鳳凰(3 / 3)

鳳來鎮的早晨是美麗的。仲夏,太陽還未出來,天空藍得如水,輕輕的晨風拍打著鳳來河水,岸邊的水百合那黃色的小花迎風搖曳,把沁人的花香送得老遠老遠。

陳錯像往常一樣開了門,雖然明天不知會怎樣,但今天還得咬著牙關過。

“錯姐兒,我找著錢了。”阿康見母親推著豆腐出了門便跑過來告訴陳錯。陳錯驚異地望著阿康從懷裏掏出的一個用報紙包著的紙包。“數一數吧,三萬元。”

“阿康,這錢你從哪兒找來的?”陳錯接過錢和顏悅色地問。

“反正不是偷的。”阿康紅著臉喃喃地回答。

“你不講我不要。”

“我去銀行貸的。”

“你媽知道嗎?”

“不知道。”

“用房產作的抵押?”

“嗯。”

“阿康,心我領了,你還是拿回去吧。”

“貸都貸了,也許不等到期伢哥就掙了大錢回來了。”阿康說完轉身就走,陳錯趕忙把他拉住說:“就算借也得打個借條嘛。”

“阿康,我幫你家賣豆腐吧。”陳錯寫好借據捏在手裏。

“那我媽又幹什麼?”

“你媽就騰出時間和你們多推些豆腐吧,賣得掉的,我保證。”

“那你這生意不做了嗎?”

“讓我媽做。”

阿康點點頭,伸手去拿借條,陳錯沒有放手,望著阿康說道:“最好還是與家裏商量一下,萬一——”

阿康一用力把借條拿在手裏,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長四的酒樓是鳳來鎮最大的。

“長四,阿康家的豆腐,每天早上我給你送來,你要嗎?”

“隻要是你錯姐兒送,哪能不要哩,要要要,每天五十斤。”

不管是酒樓、食店,還是機關和學校的夥食團,甚至大排檔、路邊攤,陳錯都一一問去。也許是她太美麗,美麗得讓人無法拒絕,真的沒有一家拒絕她。

阿康家的豆腐陳錯一早上就賣完了。憨娃家做麵,於是他對陳錯說:“錯姐兒,給我送水麵吧,鎮上每天要用六七百斤,趕場天要一兩千斤,我給你五分錢一斤,還把三輪借給你,怎麼樣?”陳錯細細一算,每月掙一千多元,便一口答應下來。可這一來就把其他幾家做麵的坑苦了,比如長四酒樓曆來就不用憨娃的水麵。“錯姐兒,來我這兒當營業員吧,我給你一千五,何必那麼勞累去送豆腐?”朱老幺的老婆這樣說。“錯姐兒,你幹脆上我這兒來當服務員,我每月給兩千。”長四如此說。

大家一下子發現了錯姐兒的商業價值,紛紛高薪聘用她。可陳錯總是說:“謝謝了,我要給阿康送豆腐。”為什麼要給阿康家送豆腐?聽說阿康家一分錢都沒有給。哦!錯姐兒是在為她男人伢哥贖罪,人們一下子覺得想通了,對陳錯更加肅然起敬。

奇怪,大半年沒說一句話的阿康娘竟主動向伢哥娘打起招呼來。這一轉變不但沒有給伢哥娘帶來喜悅,反而把伢哥娘嚇得戰兢兢的,她認定王家沒有安什麼好心,什麼借錢呀,那完全是衝著她媳婦來的。自從陳錯去送豆腐以後,她的心就常常懸在半空,可她能說什麼哩,媳婦不但辛苦,而且孝順,自覺得有一萬個對不住人家,可伢哥沒回來,又沒有一個孫子,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啊。

伢哥娘的擔心不無道理。這天陳錯送完豆腐和麵以後,阿康在街上攔住她悄悄地說他媽叫她晚上去吃飯,陳錯謝絕了。阿康又說他媽有話給她講,陳錯考慮了一下說道:“那就現在去吧。”

陳錯害怕婆婆誤解和多心,便悄悄地從後門去了阿康家。阿康媽正在推磨,見陳錯進來立刻停了磨,眉開眼笑地讓陳錯進屋坐。

“王伯母,就在這兒講吧,一樣的。”

阿康媽想了想說道:“錯姐兒,我也想通了,你就做阿康的媳婦吧,阿月就是回來咱王家也不要了。你想想,快一年了,說不定挺著個大肚子了哩。”

“阿月不是那種人!”陳錯說得很幹脆,一點兒也不猶豫地認定了。“再說,是一個人呀,怎麼能說不要呀。”

“錯姐兒,你想想,孤男寡女呀,我王家的臉被她丟完了。”

“也許他們真在做生意,哪會就我們想的那樣。伯母,想開一點兒吧,阿月會回來的。”陳錯說完就跑出了門。

“多貞烈啊!”阿康娘望著陳錯的背影說道,“阿月像這樣就好了。”

“錯姐兒比阿月能幹多了。”這是阿康說的。

“阿月回來了!阿月回來了!”人們奔走相告,當然回來的還有伢哥,不過鎮上的人就沒那麼感興趣了。先說阿月。

“媽、爹、阿康,我回來了。”

阿康爹笑了笑想說什麼,可一看阿康母子的表情也就不說了。

“媽,我錯了。”阿月走到婆婆麵前低下了頭,聲音小小的。阿月說自己錯了,是因為自己走時沒有給婆婆講,沒有取得她的同意,而且自己還虧了本回來。可阿康媽一聽,那就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月,有的錯可以改,但有的錯不能改。你回娘家去吧,過幾天我找媒人給你家回話。”

阿月一聽什麼都明白了,堅強的阿月第一次落淚了,她跪下來給自己的婆婆媽磕了三個頭,默默地走出了家門。

老遠就看見伢哥朝家裏走來,陳錯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伢哥娘卻從屋裏拖出一根木棍,伢哥沒進門就被老娘一陣暴打。這一切在伢哥的預料之中,他忍著痛讓娘打了一陣才把棍子拖住。“行了吧,媽,我是出門做生意呀,你老人家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哩?”

“我不說,你給錯兒講清楚。”

“哈!我男子漢大丈夫給老婆講清楚,有這本書賣嗎?”

“你,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伢哥娘又舉起了棍子。

“媽,別打了。”陳錯勸住了婆婆,轉向伢哥說道:“邵家教,你看!”陳錯指著流淚走出家門的阿月說道:“你能還得了阿月的清白再說咱倆的事!”說完她也走出了家門。

“阿月!阿月!”阿月不回頭。阿月穿著紅衣,像一朵紅霞,陳錯穿著白衣,像一片白雲,一朵紅霞和一片白雲飄出了鳳來鎮。

兩隻鳳凰都飛走了,鳳來鎮顯得十分淒清,似乎連趕場天都不覺得熱鬧,人們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伢哥不敢出門,老一輩少一輩的見著就要罵他,長四、憨娃、朱老幺還要揍他。深秋,長四、憨娃、朱老幺出麵請了鎮上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到長四的酒樓,然後由長四、憨娃,朱老幺,還有朱老幺媳婦領著幾個婆娘一起衝到伢哥家把伢哥揪到了長四酒樓。伢哥痛哭流涕地把他與阿月在雲南的一切講了出來,還脫開衣服讓大家看傷疤。大家慶幸阿月的完璧,更為她的貞烈唏噓動容。於是長輩們提議把阿康和阿康父母以及伢哥娘都請來。

阿康一家和伢哥娘來了。伢哥給阿康娘跪下,再次痛哭著講了一遍。阿康娘聽後抬眼看看兒子,阿康的眼裏有了她從未見過的怨艾,她再抬眼看看伢哥娘,覺得她一下子老了許多,慚愧和內疚一下子讓她覺得渾身無力,不由自主地跌坐下來。長四爺爺高壽九十,在鳳來鎮算是最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坐在中間首位,身後立著他的曾孫,此時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伢哥娘說道:“侄兒媳婦,我是看著你來鳳來鎮的,你年紀輕輕就孀居,把伢娃子拖大不容易呀,可這娃兒不學好,把一個多麼好的媳婦氣跑了,今天我再老邁無力,也要替你教訓這不肖之子,你同意嗎?”

伢哥娘含著淚點點頭。

長四爺爺接過曾孫遞過來的兩塊竹片,用顫抖的聲音喊道:“伢娃子,過來!”伢哥爬到長四爺爺麵前流著淚說道:“爺爺,你打吧,我該打!”長四爺爺舉起竹片,阿康娘一下子也走來跪下,“老輩子,我也該打!”

“你不分皂白,不究底裏,憑自己想像就把一個難得的兒媳婦趕跑,說來你也該打,可打你們有什麼用哩,能把阿月和錯姐兒打回來嗎?我不打你們了。這兩塊竹片你們兩家各拿一片回去,阿月和錯姐兒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來還我。”

伢哥和阿康娘接過竹片,各自唏噓不已,比挨了打更難受萬分。

阿康去阿月娘家找,伢哥去了大巴山,問遍了所有的三親六戚,沒人知道阿月和陳錯的下落。

快過年了,銀行又來催收貸款。這時兩家分別收到一張一萬元的彙款,並注明還貸。

“我知道她們在哪兒了!”伢哥眼睛一亮,馬上跑去找阿康,二人收拾行裝匆匆上了路。

清晨,雲南蒙自縣,一家小小的客棧。

阿月與陳錯背著沉重的大背兜準備出去趕集,剛出門兩人就把背兜放下了,遠遠地她倆看見了伢哥和阿康。

八目相對,百感交集。

相對無言,時間頓停。

“兩個瘟豬,把背兜背起,趕場去!”還是阿月。

伢哥與阿康相視一笑,趕忙背起了背兜。於是阿月和陳錯也相視一笑,像押著兩個犯人一樣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