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河情夢(3 / 3)

蘇葉終於開口,問我,你看我像誰?我莫名其妙地瞅著她,你,你說的啥意思?蘇葉放下酒杯,說,你不覺得我很像小玲嗎?她有雙眼皮,我就照著割,她有好看的紅嘴唇,我就按著她的顏色漂,她有洋氣的高鼻子,我按著她的樣子墊起來,她有長長的頭發,我不也留起來了?你看看,我哪一點不像她?比不上她?……我在暗地裏努力,改變自己,挽救我和詩人的情感危機。你知道我有多累多擔心,我怕他有一天會突然一聲不響地離開我。真是感謝那次我們被抓到派出所,我恨不得讓所有人知道,是我和他兩個人一起被抓去的,我們是一對戀人,我是他的女人。我希望事情鬧大一些,越大越好,我就要這個效果,要更多人知道他的女人是我,不是別人。他這個人愛麵子,這樣一鬧,他想改變也沒那個勇氣了,他要對我負責,我這個人和我的名譽。……說實話,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你呀,毫無吸引力,一無是處,小玲也不知道為啥會看上你。我們人事部長英俊又有本事,哪點都比你強,可她就是沒選他。你以為小玲會真喜歡你?沒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些啥。

蘇葉什麼都看到了。是啊,我不能強要小玲喜歡我,隻要她人是我的就行了,我也不敢奢求那麼多。我一聲不吭地聽著蘇葉的話,如果不是要走,估計她也不會全說出來。她愛詩人,真是無條件地愛。那天晚上,蘇葉喝多了,她要我送她去一個要好的同事那兒。不回詩人和她所租的窩裏。她搖搖晃晃走著說,我不能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他不喜歡喝酒。兩天後,他倆沒打招呼就離開了南陽。所幸小玲也沒覺得怎樣。

有時間我就和小玲做愛。我費盡心機地變換花樣,賣力地討好,她也很順從,但我覺得她並沒有真正享受過。有時候我倆躺在床上,她拉著我的手,眼望著布滿浮灰的天花板,輕輕地說,你對我真好,我知足了,真的很知足。我不敢肯定她這是說給我聽的。這時候她的目光總是虛幻而縹緲,更像是她對自己說的。

我知道我在她眼裏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人,沒有一點兒深度和內涵,也沒有精明的心思和猜不透的心事。但她又怎麼能曉得,詩人和蘇葉被抓是我挖空心思一手策劃的。我向我那個當聯防隊員的初中同學王勇告了密。他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當天晚上就行動了,再沒有比能罰到款的差事更讓這些聯防隊員感興趣的了,他們可以從罰款中抽成,撈到好處。警察從幕後大力地支持他們,因為這些身份特殊的人不僅可以代替他們去幹他們不宜出麵去幹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有了這些聽話的聯防隊員他們就可以輕鬆地超額完成上邊逐級下達的罰款指標,並且為他們創收不少的額外獎金,他們哪能不歡迎呢。一個有能力的聯防隊員,就是一個創收大戶,頗受所長器重的。王勇就是這樣一個能幹的聯防隊員,他潛意識裏把所有認識的人都當做可以利用的線人,要我們密切關注身邊的人和事,稍有違法亂紀,隻要能罰款,就立刻告訴他。王勇一筆一畫地寫著他的傳呼號,摩托羅拉精英王傳呼機能是隨便哪個人帶的?它可是一個身份的象征。王勇鼓勵著我說,罰得多了你也有抽成。我對他說,我不要抽成,我也不要你傷害他,我隻要嚇嚇他們,要他們走掉。王勇很給我麵子,他做得不錯。

母親小心地和我談起我和小玲的婚事,她和父親覺得我們該結婚了。相當保守的他們,對我和小玲的同居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我想也虧了是小玲,換了別的女孩,母親敢從我被窩裏把她拖出去扔到門外。已經有了個外孫女的母親惦記著抱孫子,也不知道她從哪兒輾轉傳抄來了民間生子秘方,挺神秘地保存著,一心等著我們完婚後在我們身上實踐驗證。她深信,我和小玲會給她生出一個白白胖胖經過品種改良的漂亮孫子。是的,你們肯定會完成我的心願。母親信心十足地給我打氣。她已經開始打算做小孩的棉衣棉褲,她還要我從廠裏偷偷拿回不少純棉的擦機布,做她未來孫子的尿布。狗屁尿不濕,還是這個管用。她說。

和小玲結婚,是很遙遠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想,我們能維持現在的樣子挺好,我希望一直這樣下去,永遠不變。我試著把母親的想法說給小玲時,她正躺在床上看王安憶的《我愛比爾》。小玲根本沒聽明白我的意思,隨意地應了一聲,態度模棱兩可。我不得不又重複一遍。結婚?她有些吃驚地望著我,《我愛比爾》掉在被子上。我為我這有點兒唐突的話羞愧,我嚇著她了。她瞪著失神的大眼愣了一會兒,終於回過味兒,想起自己此時身在何處,馬上恢複了平靜。結婚?她看著我說,當然了,我們結婚。小玲就這樣很隨意地答應下來,然後,她又抓起落在被子上的書本,有心無心地找著她剛才翻看到的那一頁。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她把婚姻看得很淡或者看成是一種必然。我們家無怨無悔地照顧她這麼長時間,也許她把結婚當做對我和我父母的感激與回報。話又說回來了,我倆現在的境況和結婚又有什麼兩樣。

如果不是和小玲談到結婚,我幾乎忘了她家人。我和小玲得去她家征求她父母的意見。

我騎著一輛新買的市麵上正流行的山地車,帶小玲去她家。路上,我倆先是去一家新開的攝影店拍了張合影。母親的意思是寄張照片給我那遠在西安做玉器生意的姐姐和姐夫看看,一是表示對他們的尊重,二是希望我盡可能地多向他們要點錢,即使他們不回來,我和小玲的婚事也一定要辦得熱烈而又隆重。攝影店的老板看我們像一對新人,極力地遊說我和小玲在他的店裏拍婚紗照,他說剛開張,有優惠,結婚那天還免費提供婚紗,老爺車半價出租。我幾乎被他說動了,小玲隻是禮貌地接了他的名片,然後催我走。她對熱心的老板說,到時候我們會找你聯係。從攝影店出來,小玲對回家並不熱心,她沒有坐我的山地車,仿佛忘了我的存在,雙手緊緊地抱於胸前,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擁擠的大街上。我推著車子小心地左右跟著,像一個盯上了目標的鬼鬼祟祟的賊。

拐入她家巷道時,小玲加快了腳步,目不斜視地往家奔。她的異常舉動突然讓我想起上次和她一起回來時她也這個樣子,有些張皇失措,如同四周有許多看不見的人圍追堵截她。我不得不騎上車子緊蹬幾下才跟上。正值中午吃飯時分,巷道裏冷冷清清,每家每戶都關著門,我們沒有碰上一個人。

她的父母見我們推門進來時有些意外。他們似乎已經把我忘了,努力地從記憶深處搜索對我的印記。終於對號入座,她母親略顯尷尬地把飯碗放到小院裏的大理石桌上,問我們吃了沒有。我說吃了,街上吃的。她父親招呼我坐到石桌邊,客氣地給我讓一支煙,我也客氣地回敬一支,然後我們都有點生疏地沉默著,抽煙。小玲低著頭說,我們要結婚了。啥時間?她母親緊跟著問,連她也察覺自己的問話有點兒急促,像是巴望著把女兒趕緊嫁出去。她忙停頓一下,放緩了聲音,結婚?你們考慮清楚了?小玲沒有做聲,我點點頭說,考慮清楚了。她母親盯著我問,你父母的看法呢?我說他們早就催我們了。真的?她母親進一步求證。我說,是。那你們就結婚吧。她母親放心地說。小玲對她母親輕鬆的語調有點兒反感,卻和她沉默的父親一樣,不發表任何意見,隻是聽著母親和我說話。我想不到這麼簡單容易就得到她父母的同意,甚至沒有提出任何的附加條件,她父母真是見過世麵的開明之人。我殷勤地給小玲的父親——我的準嶽父讓煙,他不得不再次接過我專門孝敬他才買的五塊錢一盒的好香煙。

趁我讓煙的時機,我的準嶽母給小玲使了個微妙的眼色,小玲站起來乖乖地跟著她走進了屋裏麵,不尋常地關上門。她是不是當著我的麵不好意思詢問我和了解我的家庭,想要向小玲單獨問個明白。我心懷忐忑地跟準嶽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閑話,從辛苦的工作說到按人頭數扣錢的白河汙水治理的所謂自願捐款,從正風靡流行於中老年人中的香功說到南陽曆史上的第一次大規模選美,從一兩萬塊錢的大哥大和一千六百塊錢的摩托羅拉漢顯尋呼機說到市麵上正紛紛流傳今年是黑年。黑年對男人不利,男人們都得一頓吃下一百個餃子,還要穿紅色的衣服才能避邪。我和準嶽父都說,我們咋能信這些謠傳,我們咋能信呢。卻又都不約而同地展示給對方看,我穿著小玲給我買的紅球衣,準嶽父勒著一條準嶽母給他做的紅腰帶。我們打著哈哈自我解嘲,大家都信嘛,信了又沒啥損失。那一年,南陽最暢銷的東西就是紅汗衫紅腰帶紅球褲紅內褲,簡直是全民動員,集體瘋狂采購,連所向披靡的傳銷那時也隻能退居其次,難以望其項背。其實又有幾個人會真的相信黑年不利的流言?可大家都煞有介事地這麼穿,還一頓真的吃下一百個像餛飩一樣小的餃子。寧信其有,誰又能免俗。

我焦急地等著小玲,那盒香煙快彈盡糧絕的時候,她突然推門走出來,臉色蒼白、憔悴。我大吃一驚,僅幾分鍾的時間,小玲仿佛經曆了一場生死磨難。她走到我身邊,用力抓著我的手。她的手冰涼顫抖,我的心一哆嗦。跟著她從屋裏走出來的我的準嶽母平靜地衝著她說,你們什麼時間辦婚事,有個準信兒通知我們。她又看著我說,小軍,我隻有這一個女兒,你可要照顧好她。我隨著小玲的手勁心慌意亂地站起來,扭頭對準嶽母說,我會的,我會的。她哪裏知道我有多愛小玲。小玲,你記住,現在你已經是小軍的媳婦了。準嶽母一字一句地對小玲說,說得凝重,說得語重心長,說得用意很深。用意?我瞅著神色大變的小玲想,我的準嶽母這句話有什麼用意呢?

我推著亮的山地車,被小玲拽得踉踉蹌蹌地跟著她往外走。剛走出院門,我看見對麵的人家半開著一扇大門,門框上靠著一個麵目清秀卻很消瘦的年輕人。他用很特別的眼神盯著小玲,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我感到了行走的阻力,直覺告訴我,他是專門等我們的。小玲也覺察到了異樣,抬頭向那邊望去,和那人目光交接的一瞬,她身子突然中槍似的抖了一下,竟站立不穩,向前栽去。我慌忙一把攬住她。小玲臉色更加灰白,身子控製不住地抖動著。她無力地央求:快帶我走。我抱起小玲放到山地車的前梁上,要她靠在我懷裏,我小心地騎動了車。那個青年人雙手抓著門框,身子往前用力地掙著,裏麵有人把他拽住了。

我不緊不慢地騎著車,能感覺背後刀子一樣鋒利的眼神,能感覺那份幽怨、仇恨與不甘心。在拐出巷道的時候,我模糊地聽到一個近乎絕望的呼喊聲飄過來:小——玲——。小玲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山地車也隨著劇烈地晃動。我的一隻胳膊更加用力地攬著不停顫抖的小玲,如果不這樣她有可能麵條似的從車子前梁上滑下去。她就這樣緊緊依在我懷裏,頭靠在我的臂上,長發擦過我的臉,飄散在我身後。這種很容易被人誤以為親昵的舉動,讓街上行人對我倆側目。我勇敢地昂起我那毫無特色的頭顱,驕傲地想,讓看到的人都妒忌我們吧。我還故意挑釁似的吻了吻小玲輕拂我臉的長發,我那張平庸無趣的臉立刻顯出了少有的生氣。我想起了蘇葉的那句話,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詩人的關係。我也是,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小玲的關係。

從她家回來,小玲經常半夜裏突然低聲哭泣,用一種淒婉的聲音哀求,不要,你不要……她手軟弱無力地向外推著,像拒絕著什麼,做著抗爭。這時我會從沉睡中驚醒,機警地爬起,按住她的手,喊她,小玲,小玲。小玲從夢魘中醒來,幽暗的床頭燈下,睜開的眼睛還是不停地流淚。她猛地抱住我,眼淚打濕了我的胸口。她極力忍著噩夢帶來的驚嚇,一直不說話,隻是這樣緊緊地和我相擁著,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

我終於打聽到了那人叫李恒,和小玲從小玩到大,可謂青梅竹馬。上高中時他倆曾經早戀過。後來,李恒突然遠走他鄉,從此杳無音信,直到最近才回來。我想,不論過去他倆發生過什麼,隻要小玲不說,我也不想知道。等我們結了婚,我們就一切從頭開始。

母親要我給我姐打電話,要她回來參加我的婚禮。母親和父親一向心疼電話費,一般都是我姐往家裏打。當我姐破天荒地接住我的電話時,心裏一陣緊張,聲音都發了抖,還以為家裏出了事。我說,姐,我要結婚了。她說,什麼?我興奮地大聲說,我要結婚了,就是和寄給你的照片上的那個人。

我姐不遠千裏從西安回來,帶著對她亦步亦趨的姐夫和我那隻見過一麵的外甥女。相貌和我一樣平庸的姐姐聲若震雷,站如鍾,行如風,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架勢,也不知道她用什麼秘籍讓我儀表堂堂風流倜儻的姐夫服服帖帖的。我姐夫在認識我姐以前是出了名的花心人,可自從結識了我姐之後,不幸中招,被我姐粗大的手拈來扔去,卻也無怨無悔。閱盡人間春色的姐夫反倒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認定我姐是那個旺夫益子之人。他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姐姐的火暴脾氣與姐夫沉穩細膩的性格竟然水火相容,相得益彰。我那六歲的外甥女盡管和大家有點兒生疏,但一提到結婚、新娘子,她還是興奮得不得了,覺得這是最好玩的遊戲。

得益於我姐和姐夫的鼎力相助,我們在一個有點兒檔次的名叫“上一檔”的酒店操辦婚事。她的老弟能找到小玲這樣的媳婦,她臉上也貼金不少。我們家的親戚朋友該來的都來了,都是一些身份卑微的人,能到這樣一個闊綽的酒店裏,他們顯得拘謹而不自在。我的三個師傅也到了,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的一個長沙發上,飽經滄桑的臉上堆滿謙卑的笑。主持婚禮的是我姐專門請的一個職業司儀,他像要為我樹碑立傳似的,不厭其煩事無巨細地了解我家和小玲家的情況。看得出來他是個對工作極端認真負責的人。

酒店大廳裏喧鬧、雜亂、熱氣騰騰、喜氣洋洋,門外牆上貼著大紅雙喜,招引得過路人紛紛駐足觀看。一萬響的鞭炮纏繞在一根長長的竹竿上,早已準備就緒。最新的消息說小玲已經盤完了頭化完了妝,坐上奧迪轎車從婚紗店出來了。有個家夥把一束鮮花遞給我,工友們把我推到了酒店外。他們興奮地在我身後叫,快來了快來了。我騰出一隻手鬆了鬆勒得過緊的領帶,心裏咚咚地跳著。是的,我的新娘就要來了。

首先出現在酒店門口的是一輛偏三輪摩托車,它還未停穩就從上邊跳下個扛著攝像機的家夥。由於慣性作用,他勾著身子步態踉蹌,差點兒摔倒,隨著車緊跑幾步,這才站穩了。那是我姐花錢雇的攝像師,敬業的他東張西望之後,跑到酒店最高的台階上,迅速搶占製高點,處於一個最好的角度,好完整地記錄下我和小玲婚禮的過程。

紮成花車的奧迪放慢速度緩緩駛來,透過明淨的車窗,我看見穿著婚紗的小玲拾掇得像商店櫥窗裏的洋娃娃。我身後一堆人轟地推著我擁到了車前,把我緊緊地壓在車門上,催我抱新娘子下車。我用力掙紮著擠出一點兒空當,才拉開了車門。小玲紅著臉矜持地坐在副駕駛位上。她是世上最美的新娘。有人在身後起哄說,抱上,又有說背上,反正是新娘不能腳著地,一直到酒店裏麵。我傻嗬嗬地把鮮花遞給小玲,她半推半就地接過。身子稍稍動了一下,讓我很容易地把她從裏麵抱了出來。我漲紅了臉,虛張聲勢地喊著,讓開,讓開。他們大笑著擁著我和小玲往酒店裏奔。

剛到酒店我和小玲就被分開了。她讓她家親戚中的女賓搶去,如果不是因為婚禮這一共同目標,她們幾時能有這樣的閑情雅致聚在一起。她們都親熱地拉著小玲的手,爭著向小玲回憶她們記憶中的小玲是什麼樣子。她們無一例外地感歎,一轉眼的工夫,小玲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既而抱怨歲月在她們各自身上的蹉跎。她們的熱情漸漸感染了小玲,原來,還有這麼多人關心她啊。今天,小玲絕對是主角。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司儀拿著無線話筒醒目地出現在大廳中央。他謹慎地用嘴對話筒吹了吹,話筒裏立刻傳出沉悶的噓聲。他又“喂喂”試了兩聲,大廳裏響起渾厚的重低音,所有人都驚訝欽佩地望著他。他深沉地說,請大家準備,婚禮儀式馬上開始。在他的召集下,我和小玲重新又站到一處。親朋好友眾星捧月似的把我們圍在中間,站在不遠處的我的雙親和我姐還有小玲的母親,欣喜地望著這沸騰熱鬧的景象,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著儀式的舉行。

專業司儀巡視大廳一周,氣氛火爆,群情激昂,他滿意地點點頭,操起高亢嘹亮的嗓音說,現在進行婚禮第一項,鳴炮奏樂。大廳裏猛地一靜,所有人都等待著喜悅的音樂和祝賀的鞭炮響起。這節骨眼上,發生了一件隻有小說和電影中才能出現的一幕——酒店外突然有人大聲喊,慢!跟著,一個穿著普通、長相普通的青年人闖了進來。他衝著詫異的人群問,哪位是方小玲小姐?

小玲身子一抖靠在我身上。我緊攬著她,問,你找她幹啥?那人舉著一個大牛皮信封說,有人要我在婚禮上親手轉交給她一件東西。什麼東西?你交給我吧。我說。他看了看我,然後又盯著小玲,問,你是方小玲小姐吧?他徑直走過來。小玲驚恐地躲到我身後,說,不要,我們不要東西。那人還是固執地伸長手遞過來說,收人錢財,就一定把事辦完。我剛想伸手去接,小玲倏然探身把信封奪過,抱在懷裏,急切地衝我說,我們快開始吧。我沒有響應。

我姐攔住了送東西的人,問,是誰要你送的?那人說他不知道,他隻是在街上走,一個陌生人給他一百塊錢要他送這東西來這兒。我姐不死心,反複地問。那人並不煩。他當然不煩了,跑一趟腿就掙一百塊,心情能不好?他有問必答,可他始終不知道那個讓他辦事的人是誰。

不用我姐盤問,我也知道會是誰,他到底陰魂不散。信封裏麵會是什麼?我望著小玲,希望她能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它。不光是我的好奇心,在場的人都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小玲麵色蒼白,有些站不穩,不得不用一隻手扶著我的胳膊。她近乎乞求地說,我們快開始吧。大廳裏的人都盯著她背到身後的那個信封。我姐說,你就打開它吧。小玲慌亂地往後退,她的身後也是人,沒有退路。她有些慌,手下意識地一抖,從那封得並不嚴實的信口裏掉出一樣東西來,“當”的一聲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所有人都怔在那兒。

小玲俯下身,撿起那把匕首,絕望地看著我。我也絕望地看著她。她說,小軍,對不起,我們不能結婚了。眾目睽睽中,小玲脫下婚紗。我一把拽住她,大聲問,為什麼?她掙脫了我,低著頭往門外走。我那一直靜觀局勢的嶽母突然號啕大哭,作孽啊作孽。

小玲不能走,她是我的新娘。我緊跑幾步,擋住了她。小玲,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我說。她抬起頭,冷漠地瞅著我,說,讓開。我站那兒沒有動,像敦實的拴馬樁。我姐也跑上前攔住她的去路。那個差一步就做了我嶽母的女人發瘋似的跑過來,聲嘶力竭地說,讓她走,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