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報警後我作為“盲流”被關進廣州收容遣送站(2 / 3)

我立即拉開燈、打開門,女兒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外:

“媽媽,我總算趕來過年了!”女兒又勞累又興奮地說。

不知是因為思念得太久,還是激動得身不由己,女兒來不及放下行李就撲進我懷裏嚎啕大哭。

我也失聲痛哭。

母女倆抱頭流淚,久久不能言語……

窗外,漸漸傳來鞭炮聲。

新年的鍾聲也響起來了。

過年了!

能有女兒陪著我在新家裏過年,我幸福得比女兒更像一個孩子。

睡在我身邊的阿冰小心翼翼地推醒我,低聲說,你剛才在夢中手舞足蹈的又哭又笑,怪嚇人,我怕你瘋了,更擔心你要是吵醒了“滿臉橫肉”,會吃苦頭的。

阿冰,今年24歲,安徽省五和縣人,進來之前,在街頭接到一家職介所發放的“業務”卡,上麵印著“推出情感新服務,如果你想帶個情人回家過年,請與我們聯係”。

阿冰得知職介所開展了“情人出租”業務,就想租一個“情人”帶回家,讓年邁體弱盼女心切的父母在春節期間高興高興。

臘月二十下午。阿冰找到該職介所,交了30元建檔費、300元保證金後,和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見了麵。

該男子向她索要了200元的預付租金,還簽訂了租賃合同,並約好當晚一起乘車陪阿冰回安徽老家。

當晚,到了發車時間,阿冰仍不見那男子的蹤影。

她給那男打電話,一直沒有任何音訊。

阿冰急得心慌意亂,在火車站四處尋找,還是不見那信誓旦旦男子的身影。

阿冰氣急敗壞地一口氣折回那家職介所論理。

職介所推脫說,這種事是那男子和你個人的隱私,與職介所無關。

正在阿冰強烈要求職介所退還她的建檔費、保證金、預付租金時,被執法人員當作“三陪女”強行送了進來。

與阿冰同一天進來的還有一對母女。

母親年約35歲,看上去足有45歲,河南人,家住黃河故道邊,很窮。丈夫生性懶惰,還經常在外吃喝嫖賭。她勤扒苦做養不活一家人,還長期遭受丈夫的打罵和淩辱,她實在忍無可忍,一氣之下帶著女兒逃了出來。母女倆在外漂泊流浪了四年,前不久淪落到廣州乞討,年關時節,也被抓了進來。

進來後一直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幾天不說一個字的文靜女孩,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兩隻眼睛晶瑩透亮,臉蛋也挺白嫩滋潤。我很憐愛她,多次悄悄地主動與她搭訕,時時關心她。她終於開口告訴我,她原本是四川某高校藝術係的學生,畢業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老鄉的介紹下,南下到廣州,因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事幹,憑著自己得天獨厚的歌喉應聘到一家夜總會當歌手。誰知進了夜總會,才曉得老板這兒暗中有8名打手,逼著她在淩晨時分表演脫衣豔舞,身著透明的三點式,在台上不停地時而顫抖著全身、時而跪著、時而仰躺著,以下流的挑逗動作、表情、配音,不斷挑逗著顧客,讓顧客高興,主動上台獻錢助興……幾天後,有人舉報這家豔舞夜總會。前兩天,便衣警察將經營者和表演者一網打盡,她既無流動人員必備的“三證”,又無個人營業演出的許可證,所以她就被關了進來。她說她出去後再也不敢從事歌手這種職業了。

年僅16歲的小不點,漂亮嫵媚,過早成熟,她如同一個豐韻少婦。她說,她是山西大同人,父親在縣城一家工廠當門衛,母親是一名紡織工人,前兩年已下崗。她在學校的成績總是倒數第一,但她穿著的服飾是最新潮的,在她家的一條街,不知她父母的人多的是,但不認識她的人極少。她豔麗嬌貴的打扮與奢華的金銀首飾,與她一個初二年級學生的身份極不相稱。在她不想讀書的時候,父親走後門給她弄了個初中畢業證。回家不久,父母在酒店給她找了一份服務員工作,她嫌又贓又累又無錢又不體麵,總是少錢花。她幹脆浪蕩在歌廳酒吧,當起了“三陪女”,每天與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錢來得很容易,她想賺更多的錢。她物色了兩名14—18歲的女中學生和一名18歲的打工妹,哄騙她們南下廣州賣身,她當起了媽咪,遙控著三人,每天坐收300至1000元。當她被抓後,她埋怨說,國家的法律她想不通:我手下的那三個人賣身不犯法,反而我當媽咪的犯法。她後悔還不如自己去賣淫。

同屋裏最可憐的要數從湖南來廣州探望思念已久的孫子的錢老太婆。她今年已經62歲了。她在孫子租住的附近散步時,遇到派出所工作人員的盤查。她滿口濃重的湖南方言,別人很難聽懂,盡管她一再說明她不是盲流,但執法人員不聽解釋,認定她是“三無人員”而強行將她拽上了車,將她送進了收容遣送站。收容遣送站見她年邁體弱,沒有收留。老人懇請送她來的司機行行好,把她帶回去,卻遭到無情的拒絕。收容遣送站隻好將她暫時留下來。進來的第二天,她就發高燒,我極力地招呼著她,夜裏,她燒得滿身是汗,嘴中不斷反複地吟唱著:

一個年輕的老頭,

騎著一匹飛快的慢馬,

挎著一把生鏽的快刀,

殺死了他心愛的仇人

…………

下半夜,我見錢老太婆口吐白沫,已開始昏迷不醒,我與“滿臉橫肉”抗爭著,大聲呼救,待管教人員來了,不耐煩地吼道:“喊什麼喊,這裏又不是沒死過人。”

我苦苦的哀求,管教人員才說她要是你媽你就把她送到後麵的醫院去。

我毫不猶豫地背起錢老太婆,匆匆忙忙地朝後麵的醫院跑去。

待醫生給錢老太婆急救後,我才安下心來觀望四周。

這是一所由老式平房改造的非常簡陋的盲流醫院。幾乎每一扇窗戶和房門都焊接了密實的防盜網,因而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進入了一間牢籠般的隔離中心。據說,這主要是吸取以往曾在盲流醫院因男女病人混住在一起而發生的一個女病人被輪奸的教訓,所以要將男女病人分開管理。

在錢老太婆接受治療的這間房子裏,有十六位病人,沒有治好的病人繼續拖著治著,治好的病人一聲不響地坐在床頭,等待送回收容遣送站,再從收容遣送站被遣送回原籍。這些病人中不時夾雜著一些身份不明的街頭鬥毆者、小偷和吸毒人員。這裏的病人是一群身份極為複雜的人,他們住在一起本身是個奇跡,促使他們走到一起的原因,是由於他們都有難以認定的經曆和背景。他們沒有任何有效證件,隻是靠口頭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

小雯是河南人,她進來之前是她們縣“女子招商隊”的成員。她們縣為了發展經濟,特別組建了一個由清一色年輕漂亮女子組成的“女子招商隊”,來到沿海發達地區招商引資。她們出發前,有關部門還大張旗鼓地舉行隆重儀式歡送這些“巾幗”。她們每個人都有很重的任務,若完成了任務,就會得到重獎;若完不成任務,則要受到重罰。從未出過遠門的小雯,生性靦腆,文靜羞澀,不會利用自身的優越條件進行“美女外交”,因而來廣州一段時間後,既沒有招到商人,又擔心回到家鄉受重罰,就幹脆在街頭閑逛著,沒料到自己也被當作“盲流”關了進來。她說,她們家鄉有個叫任虹的女孩比她還慘一些。任虹在縣城一家美食城當服務員,一天晚上下班10點多鍾走在回她姨媽家的路上,一輛警車突然停在她麵前,下來三名身穿便衣的合同製警察。她以為遇上了壞人,撒腿邊跑邊喊救命。那三人追上她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她拽上車,關進派出所行刑逼供了一夜,硬是讓她“交代”出8名“嫖客”。待到天亮了,她被帶著上街尋找“嫖客”罰款。她的家人絕不相信女兒會賣身,姨媽找人擔保,將她保釋出來。她的家人為了證明她的清白,帶她到縣醫院、省醫院婦科檢查,她的處女膜完整。她曆經半年的官司,才得到一萬元的賠償,但她早已身敗名裂,不得不流落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