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默然半天,這時候開口道:“我是個老派人,信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是赦無可赦,我不會用七出之條處分女眷。早先誤信傳言,我也對老七媳婦有過慢待。當意識到這孩子人品難得時,一家子對她如何,你讓外甥女自己說。”
夏夕輕輕道:“大家都對我很好。”
査繼良道:“昨天外甥女也對我言及老侯爺慈愛公允,對她頗多回護,繼良感激在心,這裏代先父及亡姐謝謝您了。“
老太太聽得心酸起來,說:“查家舅爺不必說這些客氣話,反倒生分了。”
老侯爺點點頭:“易嫁把他們二人捏合到一處,論起來,倆人都受了大委屈。丫頭臨上轎服了毒,老七也存著死誌去投軍。論起恨,兩個人恨我們這些老的隻怕遠遠甚於恨對方,老七媳婦,是不是這個道理?”
夏夕低下頭。
老侯爺對她說:“但是這樁婚姻並不是一無可取。你為老七折節宴請下人,老七又特地為你修了間浴房,夫妻相處寥寥幾日,彼此卻是有禮有情。老七性子雖然剛硬,卻不是他爹那樣的蠻漢莽夫,疼媳婦他是會的,隻是現在打仗,顧不上家裏。等到戰事平息,他總得回家,你德容言功樣樣出挑,又把捷哥教導得這麼出息,於他更是大功一件,他一輩子敬你謝你都來不及,哪裏還能夠傷害你?舅爺不知道這些個事情,也年輕氣盛,把醮婦再嫁想得太簡單了。和離之說,萬萬不可。”
查繼良不肯讓步,脖子一擰,道:“若他們夫妻和睦,繼良自然樂見其成。說句心裏話,如果德閔當真庸懦無知,事事依順丈夫,我還不會如此擔心。偏生她滿懷錦繡,聰慧過人,等閑男人也不及她。七少本就是個偏激要強的性子,軍中曆練久了,更是一呼百諾言出如山,隻怕未必欣賞她另有主見,反將優點看成她的短處。”
忠勤侯眼珠子直牢牢地瞪著查繼良,覺得讀書人果然很神奇,這番話有沒有說中老七暫且不知,但是顯然是說中他的心思。女人嘛,要那滿腹錦繡幹嗎使?溫順聽話才是本分。老七討了這房媳婦,想過省心日子難著呢,偏偏老侯爺跟兄弟咬緊牙關一徑說她好。
老侯爺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宗婦變成了庶子媳婦,侯府已經吃了大虧,說什麼也不能許諾和離,一屋子的長輩守不住老七一個媳婦,等他打仗回來,當祖父的拿什麼臉麵見孫子?
許萱河見老侯爺和查繼良發了倔勁兒,互不相讓,連忙圓場道:“父親莫急,和離現在隻是一句話而已。舅爺也說了,若是他們夫妻和睦,他樂見其成。假如將來她跟老七真的處不來,想走,恐怕依了她才是真疼她。”
老侯爺瞪著二兒子:“外頭世路險惡,一個孤弱女子支撐門戶,豈是簡單的?就算不愁吃穿,可美貌富裕的年輕女眷,隻怕更容易招攬別的禍患。”
許萱河笑道:“那是後話,若真到那一步,咱們也不能袖手旁觀,由著外人欺負她。不說別人,捷哥先就不答應。”
捷哥連連點頭,“沒錯,我肯定不能聽之任之。”
老侯爺問:“那你舍得你家奶奶走嗎?”
“當然舍不得。她一走我們家就散了,我想起來就覺得不安。但就事論事地說,易嫁犯了錯,和離是糾錯,我們沒資格攔著七奶奶。”
老侯爺問:“那你爹要是不肯和離呢?你向著誰?”
捷哥圓溜溜的眼睛轉向夏夕,夏夕輕輕道:“並不是現在就要和離,舅舅不過是在幫我爭取自主的權力。你懂的,如果我提出要走,那我就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捷哥鄭重地說:“那我站在你這邊。”
老侯爺著惱了,作勢要捶他,道:“這個小子誰給吃就跟誰走,不是我許家的種。”
丫丫急忙拉著捷哥往夏夕背後躲,老侯爺夠不著也就作罷。
許萱河笑道:“您舍不得好孫媳婦,我跟您是一樣的。舅爺隻求外甥女過得舒心,存了個考量觀察老七的心思,人之常情嘛,您有啥可急的?要是真不放心,咱們多給老七寫信敲打他也就是了。老天待他著實不薄,叫他加倍溫存體諒媳婦才是知恩惜福。”
查繼良臉上出現了笑容,道:“謝過二老爺。您說話入情入理,正中繼良的心思。我盼不得姑爺和德閔舉案齊眉,大家都少了折騰,德閔也全了名節,皆大歡喜。”
捷哥道:“我也盼著這樣。”
査繼良笑著點了點頭,轉頭對夏夕說:“伶俐聰明,兼明白事理,果然是好孩子。”
夏夕指著丫丫說:“這兩個孩子,是我心上最著緊的人。他們倆對我也比祖母和父親更親幾分。”
査繼良笑容微斂,對許萱河說:“我深恨定南侯,原計劃借著追產大鬧一回,讓他身敗名裂。不料昨天您說了那樣一番道理,您走後我想了一宿,覺得您提醒得很有道理。再不好他也是德閔生父,父女現在隔著心,未必將來也這樣,我要鬧得不可收拾,她心裏不安起來,我倒不好交代了。”
許萱河大喜,說:“繼良果然仁義,德閔有福了。”
查繼良歎了口氣,“繼良在世上再無別的親人,彼此是個依靠,當真不想讓她心裏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