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站在老太太的壽萱堂前,世子妃徳雅再無當初從軟轎上下來,迎著她走來的微笑。
台階下,姐妹倆高挑的身子彼此相對,目光相接時,一種彼此意會的默契電閃而過。她們之間的戰爭還遠未結束。
徳雅的心縮了一下。
以前的德閔總是佝僂著身軀沉默,也有不甘不滿的時候,那點情緒全在臉上,更是處處受製。而現在,她學會掩藏情緒了。自己笑不出,可笑意倒在她的臉上淡淡漾開,眼底裏是隻有她才能讀懂的嘲弄。
易嫁之後,好像什麼都變了,現在的德閔讓她感到驚懼。娘為德閔嫁進侯府而日夜難眠的憂心,她這會兒似乎明白了一點。
以往,如果誰說德閔是她的對手,她隻會覺得可笑。現在,她承認這個對手的資格時,卻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弱點和漏洞。德閔可以什麼都不做,她不做就不行。
姊妹倆並肩踏上了台階,丫頭幫著掀起門簾,兩個人雙雙繞過屏風,出現在堂內眾人的麵前。徳雅想直接走到老夫人跟前,但是在距離老夫人三米遠的地方,德閔站住了,她揭起裙袂輕輕地跪在老夫人麵前,“德閔請老太太安。”
“起來吧。”老太太說,“你們姊妹的緣分還真的深。姊妹妯娌,一輩子都分不開。定南侯派了馬車來接閨女回門,也是雙雙去雙雙回,要好好珍惜你們的情誼。”
“是。”姊妹倆齊齊應聲。
“我叫賬房和廚房備了兩份年禮,回去之後好好給老夫人和定南侯夫婦磕頭道歉。前幾日鬧得不成話,讓他們笑話了。我們兩家既是至親,請他們多多原諒幾分。”
徳雅笑著走過來挽著她的胳臂,對著老太太,“老太太,您太客氣了。我祖母和爹娘怎麼會笑話咱們家呢?把我們姊妹倆都沒教養好,他們隻有更慚愧的份啊。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祖母也會捎話,要請您多原諒幾分呢。”
麵對著周圍打量的眼睛,夏夕有幾分局促窘迫,白皙的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靜靜地垂手站在堂前,越發顯得爾雅柔美,十分文靜。
老太太自是偏疼嫡孫媳婦。這孩子嫁進府裏一直不順當,可是在老的麵前承歡盡孝,與許靜瑜舉案齊眉,樣樣都是十分可心可意的。老太太心底裏有點後悔了,易嫁就易嫁,要是不多出德閔這件婚事就好了。徳雅搶了德閔的世子妃,那孩子連死都不懼,又怎麼可能淡忘了這份仇怨。是她想得不周啊。
堂前所有人不由得仔細打量這對姐妹。如果說妹妹明媚嬌豔如庭院玫瑰,姐姐則含蓄潔淨如枝頭玉蘭。徳雅一向喜歡華麗風,衣飾和頭飾都奢美縟麗,色彩斑斕,加上容貌鮮妍,神采飛揚,整個人便恰似一個發光體。而德閔的妝扮顯然有著低調的精心。一件合身的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襖勾勒出玲瓏的腰線,下麵是散花水霧月白色百褶長裙,頭上也隻簡簡單單一根白玉釵,卻顯得身姿嫋娜,輕盈飄逸。問過安之後束手再無一言,更顯得文靜大方。
相比才知道,徳雅的話有點太多了。
大夫人不禁暗自皺了皺眉頭。氣質上說,糊塗四兒竟是半點不弱,那張臉蛋也同樣耐看。好在娶妻以德,世子妃是未來侯府主母,糊塗心腸可絕對不行。
拜別長輩,姐妹倆跟隨著自己的丈夫分別上了兩輛車,一路微微顛簸著出了侯府大門。
身畔的許靜璋不說話,但是他太過鮮明的存在感逼得夏夕縮在角落裏。跟他對著沉默需要同樣強大的精神,她沒有,隻好拉開窗口的簾子,透過縫隙往外看。
正月裏的北京年味正濃。東城多豪門,高門大戶的門口無一例外地掛上了新的楹聯和燈籠,行人們穿著簇新衣服,互相行禮拜年,滿嘴吉利話,個個看上去都是喜盈盈的。一路行來,店鋪不多,路邊多是高高的灰磚牆,牆後層層疊疊的府邸裏上演著不一樣的豪門故事,每件說出來都讓人歎息。女人在這個時代裏何其無力,幸與不幸全憑運氣。
馬車直接進了定南侯府的正門,停在正堂前。徳雅的弟弟們站在堂前迎客,三個孩子分別是13歲,11歲,7歲,一色棗紅的菖蒲紋杭綢直裰,襯得麵目白皙如玉。大約受了定南侯的教導,幾個人的動作神情都格外彬彬有禮。
徳雅把最小的德恒摟在懷裏,一行人繞過正堂,向後角門走去。定南侯府雖然沒有忠勤侯府的規模宏大,卻也東繞西行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老太太所住的樂壽堂。
老太太的丫頭碧玉為他們掀開簾子,笑著說:“等了姑娘姑爺們半天了,老太太剛剛還問咋還沒到呢。”
進到室內,老太太和侯爺夫婦端坐在房內聊天等候,幾個人按例跪倒問安,順便說了幾句新年好運壽共天長之類的吉利話兒。
站起身之後,徳雅就明顯歡脫起來,她笑著偎在周氏的身邊,嬌滴滴地開始撒嬌。
周氏笑著看了看女兒的氣色,“這兩天可還安逸?”